第98章 97萧条
“若有明使,出兴于世,教化众生,令脱诸苦”
十六个血淋淋的大字挂在墙上,一边就是萧绩开膛破肚的尸体,恐怖而血腥。
慕容柏默念着两行字,脸色阴沉,一旁的萧衍更是怒不可遏:
“明教贼子,太猖狂了!”
“县尊,这帮妖人连我萧家的长房都敢杀,已经不是一般的叛逆了,一定要出重拳!”
“我请求带兵,与谢县尉一同剿杀妖教!”
一番话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却没有多少丧子之痛。
慕容柏也是积年的老狐狸,当然听得懂萧衍的话外之音:
我的儿子不能白死,得加钱!
‘萧衍这条老狗,也想染指兵权?’
慕容柏不动声色,只是静看对方表演结束,然后才假意宽慰道:
“萧兄丧子,自然是痛彻心扉,想要手刃仇敌,也无可厚非。”
“但那贼子伍元虽然败退,但元气未伤。萧兄身系一族安危,怎能以身犯险?”
“出兵之事,还是再议。我倒觉得,是城中有心怀不轨之辈,浑水摸鱼.”
狗屁!
萧绩死了,萧衍都不见得多生气,慕容博这番话说出口,他才真的气笑了。
虽然玉房诀战力弱些,但他也是实打实的脏腑,眼睛不瞎。
一看儿子的尸体,就知道凶手用的绝不是城中任何一家的武功。
而且按照下人的描述,战斗的发生和结束都很快,对方蛰伏、偷袭、撤退一气呵成。
其实力,只怕是炼化窍穴、初入脏腑的水平,否则不可能如此干脆利落。
还是那句话,玉房诀再不擅长战斗,萧绩也是实打实的三练圆满,同级之中,谁能轻易碾压他?
现在楚丘城中有脏腑高手的,就只有七家和飞虎镖局。
不是明教的人蓄意报复,难道是崔家兄弟?石铁?张力士?
脏腑境界偷袭筋肉圆满?可笑!图什么?
要杀,也该杀你儿子!
“萧兄,我知你心痛,但对家族而言,香火传承才是头等大事。”
“等你有了人选,不妨送到我家中。若是合适,便让他拜我为师,如何?”
萧绩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老实说,萧绩死了,他不是很心痛,他不满的是慕容作为老大哥,没有相应地补偿。
如今对方提出收徒,那就是说,自己的后代有可能得传赤髓真功,这可是远胜于玉房诀的密宗武学,亲近之意不言而喻。
毕竟都说萧家是慕容鹰犬,但哪怕当狗,也得有肉吃才行啊。
“慕容兄费心了。不过我萧家有秘法,子嗣还是比较繁盛的,想必能找到让您满意的弟子。”
比较繁盛?说是猪窝也不为过吧
两家先祖同获武学,后代也相交甚密,彼此之间可谓知根知底。
萧家族长挑选正室夫人,向来不看外貌,而看是否够能生。
过门之前,便要以秘药培养,等成亲之后,一胎至少生两个孩子。
在产妇三十岁之前,几乎可以诞出不下二十个子嗣。
应该说,萧家是内城七家当中,长房嫡脉最多、香火最旺盛的家族。
但相应地,作为生育母体的正室夫人,完全就是个工具,往往活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然后,家主又会继续续弦,循环往复。
“如今七家刚刚亲近些,若是令公子的死讯此时传出,未免人心不稳”
“那便秘不发丧,我对外,只说是派他出门办事即可。”
慕容柏和萧衍挂着假笑,走出了染血的房间。
‘这些人都道我慕容柏凉薄峻刻,但似萧衍这般,亲生儿子视若猪狗,却比我还残酷百倍。’
正想着,屋外忽然有一个慕容家的护卫快步走入,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容柏和萧绩同时面色大变。
“明教贼子,好胆!”
刀锋飞舞,带起呼啸,风声呜咽,银光乍泄。
李存孝收刀而立,看着院子里抽出嫩绿新芽的大树,忽有所感。
“安安稳稳修炼半个多月.萧绩的死,就这么压下去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很快释然。
开春之后,首要之事便是春耕。
战乱在即,粮食的重要性已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明教或许是因为上元灯会吃了亏,一开始化整为零,带着教众和柴帮的残余势力散入乡野。
等到风头平息,这帮人却悍然出动,开始截杀周边的土豪大户,劫掠钱粮。
一次两次三次,贫苦的流民不断加入,明教的队伍迅速壮大,甚至开始袭击内城七家的庄园田地。
这还能忍?
谢东来和几位家主带着城卫、私兵,四处追杀。
说实话,除了明教的核心教众,普通流民连拿捏气血都做不到,完全就是炮灰。
但谢东来等人又没有千里眼,他们只知道,有人袭击庄园,就得立刻带兵阻击,疲于奔命。
否则若是春耕之时田地被毁,那到了秋天只能吃存粮、老本,还谈什么割据一方?
李存孝接过魏英递来的汗巾,随便擦了擦,在休息的间隙,指导魏河与木叉练功。
叶乘霄一家,在避过风头之后,就搬了出去。
毕竟再怎么说,寄人篱下总是诸多不便,他们又不是一点积蓄都没有。
新的宅邸就在李家不远处,木叉一刻钟就能走个来回,李存孝更是十几息就能赶到。
冰雪化冻,春回大地,镖局也渐渐开始恢复生意。
“只是今年的单子,比起去年,明显少了很多。”
李存孝骑着赤骊,穿过街巷,看着萧条了许多的外城,心中暗自叹气。
纵然繁华的清河街,店铺都有三分之一开不下去,何况别的地方?
如今,便是乞丐,在外城都难以得见,贫民区的街巷一片冷清死寂。
毕竟留在城中,随时可能被城卫军当成明教奸细捕杀,
逃出城,却可能真的在明教混一口饱饭。
“师父。”
李存孝在书房外静候片刻,直到张力士应声,才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吃了一惊。
四五天没见,张力士似乎比起上一次又老了几岁,两鬓银丝藏都藏不住。
神情之间,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脏腑境界,凝练窍穴,五脏成一循环,闭锁人身精气,号称小无漏。
足以使人年近七旬而气血不衰、战力不退。
像这样迅速衰老的情况,根本不应该发生在早已脏腑圆满的张力士身上。
只有一种可能。
‘突破黄庭,又失败了吗?’
李存孝心中一沉,这件事对于石铁、张月鹭他们几个来说不是秘密。
只是有着金刚杵的帮助,他是很难想象这种在境界的壁垒前“不得寸进”的感受。
这半个多月,虽然因为外城太乱无法打猎,但镖局提供的妖魔肉依旧没有中断,因此金刚杵充能虽慢,但至少是每天都在增长。
只是萧绩之死虽然被压了下去,但内城的二代们显然都警惕了很多,出入几乎都是跟随长辈。
要不然就是几十人前呼后拥,动手后不被发现的难度太大。
“三郎来了。坐,最近修炼如何,可有什么疑惑?”
李存孝顺势就问了几个有关小夜叉刀法的问题,张力士解答之后,直入正题。
“叫你来是有一镖短途单子。就在楚丘城外三十里,一日便可往返。”“不是内城七家的镖单,风险很小。”
李存孝领命称是,又闲聊了几句,才离开书房,先去了校场。
这里的人比起以前少了一些。
走镖是附属于行商的行当。商贸繁荣的时候,镖局自然兴盛。
可当百业萧条,镖局的日子也就跟着不好过起来。
毕竟兵荒马乱的时节,谁还敢出门做生意?
资源大多被限制在一个个被分割的地域,内部消化。
这并不是说托镖的需求就消失了,而是说,走镖的风险更大了。
人总是趋向安稳。
这半个多月时间,除去镖局本身培养的镖师,陆陆续续地,带艺进门的外聘镖师和伙计走了十多个。
“柱子,你这样一走了之,对得起镖局?对得起李镖头吗!”
“小人!忘恩负义!”
李存孝看着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人群,闻言不禁皱眉。
粗壮臂膀一拨,如同鲨鱼挤开海浪,杀入鱼群。
“怎么回事?”
“李镖头!”
“是李镖头来了!”
年轻的镖师们见到那魁梧身影都很兴奋,眼中敬仰热切毫不掩饰。
石铁开年后就带冯胜回了庄园,只是这一次他没带家眷。
沈鹤、蒋琪已经淡出镖局,萧眉身死,叶乘霄更是已经暗中归心。
如今李存孝俨然是镖头当中的第一人,隐隐有些一呼百应之态。
“柱子,你要走?找好去处了吗?”
柱子就是曾经中过文杰毒箭、得他解毒丹救助的青年。
他见李存孝神情温和,并没有责怪之意,越发愧疚难言,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李镖头,您的救命大恩,我至死不忘。”
“但我不怕死,我家中老娘却年事已高,又因为早年劳作,瞎了双眼”
“我姐夫是杨家的护卫,他替我谋了份内城的差事,让我把老娘接进内城,好让她安度晚年。”
“李镖头,我,我不想走的”
柱子声音哽咽,其他人闻言也说不出话来。
高獾、钱宇这等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更是叹息连连。
人活在世上,总有牵绊。
快意恩仇说来轻巧,又哪有那么简单?
“柱子,既然要走,这点钱你拿着。回去好好孝敬老人,就算报我的恩了。”
李存孝沉默片刻,从包里摸出十几两散碎银子,强行塞到柱子手里。
“最近城里粮价都在涨,开春以来你还没押过镖,那一点月俸,够用吗?”
柱子不再挣扎,面有愧色地收下银子,转身离开。
李存孝顺势看向周围神情更加恭敬的镖师们,朗声道:
“总镖头知道最近时日艰难,所以今后走镖的分红,可以直接换成米肉。”
众人脸上露出喜色,纷纷大赞张力士和李镖头厚道仁义。
世道越乱,钱便越不值钱。
黄金另说,日常采购柴米油盐的价格越来越高,银子都还好,铜钱贬值的速度几乎要翻一倍。
去年年底十文钱还能买一斤米,如今便是二十文。明教趁着春耕毁田,可想而知,粮价还会再涨。
平头老百姓的日子,还怎么过?
李存孝走出赞扬声声的人群,点来惯常跟随的十六名镖师,去库房领了甲兵。
何必年前被狠狠操练,两三月不近女色,最近终于气血小循环,何老爷为此还特地设宴。
“家里生意如何?”
李存孝接过何必递来的一套札甲,仔细翻看检查。
乱世已至,有些东西便不必藏着掖着。
开春之后,张力士大手一挥,曳落河财宝铸造的甲胄刀枪充入库房。
如今哪怕普通镖师,都至少一件两档铁甲,一把精铁横刀。
似李存孝这样的镖头,更是齐膝的长身札甲,披膊、护臂、兜鍪一应俱全。
这样的七八十号人拉出去,俨然一支精兵。也是这等威势,才能震慑宵小。
“不太好。”
何必面带愁容,强行挤出个微笑。
“内城七家占了楚丘近半良田,我爹做的是剩下那些小地主、富农的生意。”
“如今明教妖人到处劫掠,耽误春耕。七家有自己的坞堡还能抵御,其他的就难了。”
“我家的粮铺能不能撑到年底,只怕都难说。”
李存孝无言以对,只能安慰几句。
人人的日子都难过。
回了家,虽然是一趟短镖,但他还是和葛鹰扬、高獾、钱宇等老手仔细商议了路线,做好安排。
之后留了晚饭,戌时众人方散。
次日,四五辆镖车上装着药材,缓缓开出城门。
距城十里,是慕容家的田地。
有城卫军的保护,这里的农田一片嫩绿,农夫们虽蓬头垢面,但神情还远称不上麻木。
但走出十里地,映入眼帘的只有萧条。
田地荒废,间或散落着断肢、尸体,还有锈蚀断裂的刀枪。
就连官道上,都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来自兵还是匪,抑或是流民。
日上中天,很快又向西斜。
“着!”
葛鹰扬连发箭矢,将三只山魈钉死在地上。
赤电般神骏疾驰而来,一身铁甲的李存孝挥舞四尺陌刀,银光一划,尸首分离。
“三郎的刀法越发犀利了。”
葛鹰扬看着那玄色马匹上的魁梧青年,感慨一声,缓缓放下长弓。
但铁面之下,李存孝却面有忧色。
短短三十里路,这已经是他们遭遇的第四波妖魔。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
“让兄弟们加把劲,前面马上就到了。”
李存孝招呼一声,刚刚调转马头,身后忽然响起破空尖啸。
“三郎小心!”
葛鹰扬勃然色变,但下一刻,他更加震惊地看到,李存孝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左手一甩,好似幻影。
转眼间,手里已经多了一支颤鸣不止的箭矢。
徒手?!!
李存孝毫无喜色,看着周围涌出的道道人影,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敌袭!结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