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白水毒祸(中)
这木桩直径有三十厘米,一人多高。这个东西,寻常来说至少要两个壮劳力才能扛得动。
但对于季然,体感恐怕不比寻常人拎一根擀面杖重多少。
可现在,自己虽然能够扛起来,但明显没有正常状态那么轻松!
直到此刻,季然凝视着自己的手才发现。
自己的手,并不是完全真实的。有一点点的虚幻,或者说是有一些透明——自己不是在现实中。
而是魂魄或说是意念来到了这个雨夜。
但因为惊鸾意的缘故,就算是单纯的念头,自己也无比的凝实。一开始自己除了觉得冷了一些,并没有其他的感觉,也就没有察觉到。
季然大步朝着山上走去,并不慌张。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里,应该是全城人死去后,怨气执念形成的一个轮回。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就像是李燕之前来这里,哪怕是在鬼城睡了一觉都没有任何事情。
一旦来的人有一定道行,1级以上,就会因为灵觉敏锐强大,而被拉进来。
所以,之前壬子坛的大师兄应该是和自己一个路数,被抓来当了壮丁。
一个没有凝练意根的人,意识羸弱,不会比普通人强多少。他回去时候,人已经在这里扛了一晚上的木桩,所以被李燕发现肩膀上全是淤青。
季然一边想着,脚下健步如飞,快速超过了一个个青壮。这条路上不下千人,都在运送着各种抗洪物资。
哗啦啦——
水声越来越大,很快季然看到了前方石头加固的河堤,那里已经有好几处出现了缺口。
最大的一处,已经足有十几个人臂展那么宽!
一名名差役正抱着木桩,艰难的在那潮水中砸下!一件件长埽被丢下去,用木桩挡住,阻挡着缺口。
“嗯?”
那穿着官袍的县令瞧见了独自一人扛着木桩的季然,当即招手道:“那个人!过来!”
砰!
季然放下木桩,踩着泥水走了过去。
“去!拿着木桩打进水里!”
这县令目光精神,国字脸,一双浓眉,脖子上的衣领竖起。此刻浑身湿透,站在最前线,指挥着十几名差役和几十名乡老家的青壮,给数千人传递命令,抗洪救险!
人声混杂在洪水的汹涌声里,有些飘渺,听不真切。
季然没有啰嗦,直接抱着木桩,跳入了几乎到人胸膛的浑水中!
冰冷的水流带着泥沙和撞击,这是暴雨冲刷后淤积的各种杂物。而这里的缺口还不算大,不远处坍塌的河堤也阻隔了不少水流。
“加把劲!”
“小心!”
“把埽横过来!”
“这是谁家的小子,滚!这边还用不到你这些小娃子!”
……
嘶吼,怒喝,水声,暴雨……
这个雨夜里,男人的影子成为了洪水难以逾越的城墙!一些年纪小的孩子跳下来,立刻有男人或差役拎着脖子给扯回去!
季然哪怕明知道这是假的,还是抱着木桩,在最前方砸入河床!
差役和农民都为了自己身后的城,齐心协力!这就像是一场战争!无数人前赴后继,堵住冰冷疯狂的洪流。
县令此刻站在最前线,站在到大腿的洪水中,嘶哑着叫喊着,指挥着那些半大小子不断的将埽草丢下!
木桩分流,长埽阻断!
在最后,所有的差役和青壮,包括县令都冲入了洪流!
倾倒的砂石涌入最后的潮湿,男人们这一夜用血肉,守住了身后的万家灯火。
当一切结束。
季然拖着湿漉漉,布满灰尘泥沙的身子走出。那县令直接走了上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苍白浮肿的面孔带着兴奋,道:“好小子!有胆气!”
“天亮了来衙门,随我当个差!”
周围的人尽皆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这年头能被官老爷看上做个小吏,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但是没人说什么,人家真汉子,配得上!
那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一连冲走了四五个人,是他顶上去连续扎下三根木桩,挡住了水势!
季然点了点头。
站在高处,他看到那鬼城点燃着星星点点的光。而自己身后,那几个缺口,尤其是最大的这一个,已经完全被堵塞住。甚至为了防止意外和持续的大雨,汉子们还把剩下的木桩搭打在了补好的缺口后加固!
怎么看,白水县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不可能再决堤淹城!
哒哒哒!
就在此刻,一队十几名骑士从县城里奔驰而来!这些骑兵,都穿着白色的甲胄,一个个戴着白色铁质头盔,带着护耳和护颈,罩住了整个脑袋!
那头盔顶上的红色璎珞在渐渐小去的雨水里随着马匹而抖动。
他们的胯下骏马带着纯白色的马鞍,关键部位还有着白色的马铠。一个个都是腰间别着腰刀,马匹侧面放着四五根抛射用的短矛。
在他们身后,背着老旧的燧发枪。
每一个骑兵,都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奔驰起来,好似夜色里的一阵白浪滚荡!
这些,都是正白旗的骑兵。现在,他们的甲胄愈发的华丽,但是背着的枪完全是样子货,战斗还是靠着冷兵器。他们已经远离了战场,更多的是作为执法者。
“宋县令!”
为首的一人身材囊肿,披着白色甲胄,活脱脱一个肚大脖小的梅瓶!
他露出一张满是肥肉的白嫩面孔,笑呵呵道:“宋县令好快的动作,咱这才听到动静赶过来,你这就已经完工了。”
“不过咱们也是来支援了,回头不用宋县令动笔。我会给大佛爷写上奏疏。”
“咱们县城的,这一次,都有功劳!”
那宋县令没有说什么,只是抱拳。
哪怕明知道这群人会怎么写,哪怕知道这群躲在后面贪生怕死的贵人,会吞了自己和百姓的功劳,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宋县令,咱们在这里呆了几天了,怎么还不见你把田里的水稻给拔了?”
那宋县令闻言,苦笑拱手:“大人!”
“那水稻将熟,现在拔了,百姓们半年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宋大人!”
此刻,那胖子突然提高了音调,道:“难不成,是我要让百姓吃不上饭?”
啪!
这胖子马鞭在空中一抽,喝道:“是洋人!是外面军舰上那些洋人让大家吃不饱饭!”
“载亲王仁德啊!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吃上饭!”
“所以,才让我等,给适合种罂粟的县城下令,改地为罂!只要我们有了自己的罂粟,才能断了那些洋人的罂粟!不让他们拿走我们的银子!”
“到时候,国家有钱了,才能削减赋税,生养于民!”
“大人!”
此刻,宋县令猛地抬头,道:“白水县是少数适合种植水稻的,百姓们世代如此,安居乐业!”
“且不说改种罂粟,来年百姓吃什么!”
“就说这罂粟,这鸦片!大人难道不知道,它们带来的是什么吗!”
“道德沦丧!家庭破裂!军队废弛!如今改种,难道不是对先帝,对林总督的背叛吗!”
“它们才是国家……”
“停停停!”
那一身洁白的贵人,冷冷看着浑身泥水的县令,道:“宋县令,别给我讲这些大道理。载亲王就要这些罂粟!就是要你们全县百姓改种!”
“不种?行啊,你每年上交这些田亩折合罂粟的白银给朝廷,我也好交差,不难为你。”
“你行吗?”
“这是军国大事!岂能计较小利?”
那胖子冷冷盯着县令,道:“明日,给我铲了所有的水稻!”
唏律律——
说完,这胖子直接策马转身。
“不铲。”
哒!
马蹄一顿,那胖子侧头,脸庞笼罩在火把的阴影中,森然道:“你说什么?”
这上了年纪的县令,缓缓抬起了头。
雨水从他那苍老的面孔淅沥而下,那面对争功时的畏缩,那回答上官时的低眉,在这个问题上彻底消散。
他一抖石青色的官袍,补子上练雀迎向那一群狰狞白浪。
“我说,不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