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你自己体面吧(一更)
过了许久,应天府通判顾子墨才从床底下爬出来,背后全都是灰尘。
至于他儿子窦翰见他爹如此模样,根本就不敢询问到底是为什么。
他听了个全场,但一点都没明白宋煊所说的威胁在哪?
不过是与他谈崩罢了,论关系,窦家在朝廷当中关系错综复杂,而宋煊,他一个白身,能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晏殊认为他是个人才,保了他一手罢了!
难不成晏殊还能护着那宋煊一辈子?
我窦家总有机会加倍还回去的。
“恩师。”
窦臭眼神转动了一下,瞧着自己曾经的学生,悠悠的叹了口气:
“我败了,没有什么可回转的余地了,你走吧,就当不认识我这个老师,免得受到牵连。”
“恩师,我岂是那种小人!”
顾子墨当即跪在地上:
“恩师不必如此沮丧,此事定有回旋的余地,学生马上就去京师走动一二。”
“没用的。”
窦臭摆摆手,拒绝了自己这个学生的请求:
“管中窥豹,如今我在东京城内是人人喊打,你莫要轻易沾染,自己的前途要紧。”
顾子墨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窦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这个次子算是废了,今后你与我长子守望相助,方能在朝中走的更远。”
顾子墨眼里尽是不解之色,却听窦臭喃喃自语道:
“你真以为方才那些话全都是宋煊那个小儿想出来的,他没那个本事,你知道吗?”
“啊?”
顾子墨有些惊诧,没明白这里面的算计。
“定然是有人教他与我这样说的,没有我对他很重要,这句话才是关键点。”
“这?”
“没用我对谁很重要啊?”窦臭哼笑一声:“他们早就想要安插自己人,惦记我这个位置了。”
“恩师,那会是谁在幕后主使这一切?”
“你今后且瞧着,谁坐在我这个位置,便是最得利的那个人,他背后的势力便会浮出水面。”
窦臭又叹了口气:“宋煊又说我是名门之后,需要体面点,若是我自己不体面,有人会帮我体面的。”
听到老师的解读,再如何没回过味来的顾子墨也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了。
老师这是心存死志。
顾子墨连忙再劝谏:
“恩师,莫要如此气馁,事情定然不是如恩师这般想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窦臭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就是如此。”
顾子墨急得直拍手:“当真不是如此。”
“好了,今日所受屈辱,我不愿意明天过后,日日再受,我也不愿意去岭南吃虫子害了毒瘴而亡,届时连尸骨都不能保存运回祖坟去。”
顾子墨有些无语。
总觉得老师是钻了牛角尖,但是他又没找到理由劝谏。
窦臭吩咐了一句:
“取笔墨来,绝不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了三天牢就轻易换了我窦氏五代人才爬到今日的仕途,唯有断臂求生,才能让家族的仕途继续延续下去。”
顾子墨只能听从吩咐。
待到墨迹干净后,窦臭叫人转交给晏殊,而不是顾子墨出手。
就算他知道咱们两个有关系,可是为了保存你的前途,必须要割袍断义。
请晏殊帮自己把这封书信递交给天子。
然后他又差遣仆人去本地最好的酒楼订一桌席面送到这里。
席间窦元宾与儿子学生吃了一顿,又好好喝了一顿酒,这才说要休息了,早早睡觉。
……
宋煊从窦臭这里出来之后,便直接回了家里,好一顿洗刷之后,倒是没怎么在监牢当中受苦。
陶宏说了一下雷员外送来的贺礼。
主要是庆祝少爷考上应天书院,还有几个街坊的慰问等等。
宋煊表示晓得了。
明天他会去邀请这些人吃个饭作为回礼。
陶宏也就没多说什么。
少爷的入院考试也走完了,生意这事总归是要整理一二的,也该提上日程。
兄弟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到时候真去当山大王去。
就少爷这种豪迈的钱法子,就算陶宏跟了他这么久,还是没习惯这个自幼就不把钱当钱的行为。
就好比宋煊想要钱,钱能够随时变出来一样。
主要是陶宏他自幼穷怕了。
他被人贩子拐去当了小乞丐,差点被采生割折。
还得是当时同样混在乞丐堆里的宋煊把他给救了,顺便把人贩子给卖给了另外的人去采生割折。
自此以后尽管陶宏比宋煊大上两岁,也对他心服口服。
第二天一早,宋煊睡到日上三杆。
捕头丁哲急匆匆的赶来:
“十二郎,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天塌不了的。”
宋煊躺在床上想着怎么谢谢晏殊以及范仲淹等人。
此事能如此快的捅到皇帝那里去,搬到窦臭,他们可没少出力。
“那窦臭昨天夜里上吊自杀了,仵作验尸后排除了他杀!”
宋煊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想了想:
“他走的倒是有些不体面,不如吞金。”
就如今这种条件服毒自杀,八成是要痛苦好长时间,兴许在被毒死之前因为肠子先痛死了。
捕头丁哲听了宋煊一点都不惊讶。
他倒是十分惊讶。
丁哲是一点都不了解这里面的道道,不明白窦臭都做了位比宰相的位置,因为啥想不开自杀。
他宁愿相信窦臭是这事是宋煊做的,他被迫自杀的。
宋煊为的就是斩草除根,丁哲也不愿意相信人家堂堂翰林学士会自杀。
简直是无稽之谈嘛!
“你怀疑俺做的?”宋煊眼里露出异色。
“绝对不是。”
丁哲后退半步,他纵然是心中有所想法,可嘴上也不敢承认:
“小的也不敢这么想,只是旁人容易怀疑到十二郎身上,是你逼死了当朝翰林学士,恐怕于你名声不利!”
其实丁哲作为本地地头蛇,猫道鼠道他都走的捕头而言,丁哲第一眼就看出来宋十二绝不是表面上的那种读书人。
他身上的煞气有些重,再加上从毒头蝎那里了解到一点内幕,对于宋煊再也没用多少惦记的心思,只想小心侍奉。至少宋十二往外撒的是真金白银,而这些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尤其是宋煊的手段更是让丁哲心中,他那三日虽然在监牢当中陪吃陪喝,但心情是极为忐忑的。
大家都叫人家窦臭,可他的官职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甭说普通百姓了,就算是他们考上进士也不一定能做到那个位置。
所以丁哲当时就在心中盘算,宋煊是不是在故意邀买人心,待到事情不对,他这几个伙计就接应他逃出监牢,亡命天涯去。
“你不用如此这般看着俺,若真是俺做的,罪魁祸首窦翰也不会活着。”
宋煊如此一说,倒是让丁哲立马相信了,窦臭自杀这件事不是他宋十二做的了。
他能成为勒马镇三害之首的,果然是心黑手辣。
丁哲倒是松了口气,毕竟这可是杀朝廷要员的大罪,除了造反没法免除。
宋煊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简单的扎了个马尾:
“窦臭如此行径,反倒会得到不少同情分,否则只要他活着,周遭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我听说太祖皇帝说过不得杀读书人的,他就算当不成官了,是会遭到以前那些被他欺辱之人的报复吗?”
“旁人报复他这种事倒是不好说,因为他名声已经臭了,再怎么苟活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起色,他不甘心于此,才绝望的。”
宋煊站起身来趿拉着木屐,左右转动身体:
“俺觉得吧,他应该是用他自己的死,给他儿子铺路罢了。”
“罪魁祸首窦翰?”
丁哲不是很懂官场的事。
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吏,平日里想方设法搞点小钱,努力想要把儿子培养成读书人。
可宋煊说窦臭自尽是为了给他儿子铺路,那他就立即明白这事了。
那他窦臭确实得死。
“这个人烂泥扶不上墙,俺怀疑是他的长子。”
丁哲轻微颔首:“十二郎早就预料到了吗?”
“俺倒是没想打他会如此冲动。”宋煊饮了几口凉白开:
“这下子真是结仇结大发了,俺得尽早的考上进士,方能有自保之力。”
丁哲就是来报信的。
本想着窦臭一死,宋煊会极其高兴的,那不得赏自己些赏钱。
却未曾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危机。
果然,这些读书人的身上,全都是心眼子。
自家那个傻实诚小子,今后能在官场当中厮混吗?
“丁捕头,正巧不用单独邀请你了,过两日为了庆祝俺考上书院,到时候会请左右街坊以及几个同窗吃饭,你带着一家子过来热闹热闹。”
“啊?”
丁哲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哪一个人不晓得他宋煊考了书院第三,与第一张方平是挚友,二人四科各自拿了两个第一,再加上有柳三变给宋煊扬名。
还有那宋煊当街诉说高官窦臭对自己的不公,决不妥协。
整个宋城的人,或许不认识宋煊这张脸的人大有人在,但没听说过他名字的人,却是少有的几个。
这阵子宋煊俩字在宋城百姓的嘴里,热度极高。
如此这般人物,丁哲可以肯定,将来必定是前途无限。
他竟然邀请我一个卑贱的捕头来参加他的宴会!
丁哲心中十分感动,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十二郎,非我不愿意来,我怕我来了,旁人会小觑于你,给你添麻烦。”
“那这样的人,不配当俺的朋友。”
宋煊走过来拍了拍丁哲的肩膀:
“像丁捕头这样一心为儿子谋求改变阶级之人,俺宋煊岂能看不起你,你有家有业的,再卑贱还能比得过乞丐?”
“俺这人交朋友,从来不看他有钱没钱,反正都没有俺有钱。”
“你且放心带着嫂夫人来,最主要的是带你儿子来感受一下我等优秀学子的氛围,将来也有求学进取之心。”
丁哲自是晓得宋煊身边聚集了数个优秀的读书种子。
除了那个从四川来的浪荡子没有考上书院外,在他家住的这几个人全都考上书院了。
人以类聚的道理,丁哲还是懂得的。
最主要的他没用参见过这种聚会,将来也有吹嘘的资本,便没用再拒绝。
宋煊把台阶都给自己铺好了,自己再不上道,那可就真是折了人家的面子。
捕头丁哲再次道谢。
宋煊则是拉着丁哲询问窦臭死亡现场的情况。
毕竟他腿折了,还要选择上吊自尽,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决心够大的。
……
翰林学士窦元宾自尽。
在朝廷罢职的命令下来之前,他依旧是大宋的翰林学士。
就算是看不过眼的曹利用也照例到场,慰问了一下哭成泪人的窦翰。
总之,他爹在腿断了的情况下,上吊自杀,费了许多功夫。
晏殊瞧着窦元宾的尸身,何必如此呢。
你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但目前而言,人都死了,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后,都会从轻发落表示宽厚。
兴许还能让他儿子荫补进官场。
晏殊拿起手中的那封信:“曹相,这便是窦学士留下的遗书,说是要交给官家。”
曹利用接过来转手就交给了李迪保存。
他其实是有些好奇窦臭与宋煊之间到底聊了些什么内容,以至于一向自大的窦臭竟然会下决心自杀。
曹利用是有些想不明白的。
宋煊一个小小的学子,他有什么底气威胁窦元宾自杀?
想想就不可能嘛。
所以曹利用简单的走了过场后,便直接离开,差人领着他奔着宋煊家里去坐一坐。
李迪与丁度对视一眼,他们二人显然都没用料到窦元宾竟然如此“刚烈”!
本来那个学子宋煊是占据极大的优势,一九是没问题的。
窦元宾这么一死,那总归是把胜算搬到了五五开。
即使窦元宾把他自己的性命给输进去了,但至少保住了家族留在牌桌上,重新崛起的机会。
晏殊则是觉得这下子窦家与宋煊当真是不死不休了!
至少窦元宾他的长子,对上宋煊这个平民,还是极其有优势的。
晏殊则是瞥了一眼在旁边哭泣的通判顾子墨,窦元宾是他的恩师,看样子宋煊要面对的麻烦,不是远在天边的窦家儿子,而是眼前这个窦臭的学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