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首轮强攻
一队队明军骑兵接连从凤阳城西面和南面的土墙出击,驱逐城墙外正在抵近探查的清军哨骑。
双方随即展开了数次交锋,清军哨骑在丢下了几具尸体之后,突然灰溜溜地撤走了,但见明军根本没有追上,又很快返回,继续在城外策马奔驰,不断挑衅,企图激怒明军。
多铎为了迫使凤阳城里的明军尽快出城浪战,同时进一步侦探凤阳城防,为今后的突袭破城做准备,不断派出骑兵袭扰挑衅。
只是,朱慈烺的定力远超他的想象,根本没有任何动摇,甚至还经常登上城楼,升起龙旗挑衅清军。
要知道,凤阳虽然是大明中都,但如果没有朱慈烺和明军主力这两个最大的鱼饵在,多铎和一众满洲亲贵,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在原本历史上,多铎只派了一个降将,就攻取所谓的大明中都,自己则是领着主力大军,直奔扬州而去。
但此时,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凤阳城洪武门和涂山门外的旷野中,清军的大鼓隆隆作响,短短三日,各种攻城器械就已经被打造出来,推到了距离最外层土墙大概三里左右的地方。
五千多民夫组成的攻城部队推着数百辆盾车,尖头木驴,壕车和云梯车,在阵线的最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五百多名八旗甲兵,以及更多包衣兵组成的督战队。
洪武门宽敞的城楼望台之上,一面迎风飞舞的龙旗之下,朱慈烺正领着一众大臣,在远眺尘土飞扬,灰尘弥漫的清军阵地。
清军的行动很快,仅仅了一天两夜,就从三十多里外的山林中获得了打造攻城器械所需的木材,然后又动员了数千民夫,连夜掘开了朱慈烺派人轰塌的河道,直接利用濠水运输,木材漂浮在水面,顺流而下,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朱慈烺虽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并早早做了准备,但清军人力充沛,还是很快就恢复了河道。
“看样子,多铎已经等不及了,连夜造好了那么多攻城器械。”朱慈烺冷声笑道,他完全不把这些简陋的攻城器械放在眼里,在这样的坚城面前,清军只会越打越绝望。
“这些鞑子哪里懂得什么计谋,更何况陛下的这一策略,可是千古阳谋,他们便是识破了,也只能按着陛下的意思,继续强攻。”
马士英弓腰出列,拱手抱拳,又是第一个出言恭维,高弘图依旧一副看不上这种谄媚之举的样子,而史可法则是心中颇为遗憾,但又自命清高,舍不下身段去表现。
“等他实在熬不住了,又派兵往南攻略,然后处处碰壁,再灰头土脸撤回,军心士气便无可挽回了。”
“而且,到时天气燥热,连日大雨,清军更加无法攻城,这些鞑子全都来自关外,这样的气候他们必定受不了,军中迟早生出疫病来。”
史可法见马士英如此表现,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插嘴奉承道:
“这一切全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多铎如今根本就是败局已定。”
不仅如此,随着局势的变化,特别是明军取得了几次小胜,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淮北一战,都不算小胜,只是和清军互有伤亡之后,定武朝廷中的这一众大臣们,口风便纷纷转变了。
“没错,陛下稳坐中都,诱敌深入,如此神武雄略,多铎一个蛮夷奴酋,哪里能想得到?肯定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臣当初便十分佩服陛下的这一策略,看似平平无奇,朴实无华,实则因地制宜,出人预料,真真是妙极了!”
“如今来看,四方局势,完全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陛下真是神机妙算,洞若观火啊!”
“大明中兴指日可待,恢复山河,还于旧都,指日可待!”
“.”
这群文官就好像失忆了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前的政治表态,如今全都转而站到了朱慈烺这边,这便是战场上取得胜利的好处了!
不过,朝中也不是人人都如此,高弘图,吕大器等人的态度便和马士英截然不同,这说起来同样也是大明党争的特色——政敌支持的,我就反对,政敌越支持,我就越反对。
而现在,双方因为朱慈烺在战场上的胜利,对于军事方略的看法,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大的分歧,可依旧在如何守城这一点上,争吵不断。
相比起马士英等人坚守不出,不断消耗清军,甚至迫使其南下攻打扬州的方略,高弘图和吕大器等人,则是支持主动出击袭扰,牢牢牵制清军,以免南方出现意外。
毕竟,扬州只有朱大典,黄蜚和一众各地召集的兵马,综合实力甚至不如淮安,徐州等地。最最关键的是,朱慈烺这根大明的定海神针,不在扬州啊!
如今,凡是没有朱慈烺坐镇的地方,这些文官全都不放心。
“陛下,臣以为可趁清军攻城不利之机,派精锐突袭其大营,如此定能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加速其溃败。”高弘图等到一众阿谀奉承之语停下之后,当即拱手抱拳出列道。
“没错,若是不显示出我朝有强兵,多铎恐怕就肆无忌惮南下了,扬州毕竟没有大军主力,必须要咬住多铎,削弱其南下大军,方才稳妥。”吕大器也随即附和道。
这两种坚守的方略,既是文官们的政见分歧,也是军中不同将领的看法,其实都有道理,但又都得把握好时机,否则就弄巧成拙了。
而这,正是这些文官们,最不擅长的东西,夸夸其谈一个比一个厉害,真的要实战的时候,就昏招迭出了。
不过,朱慈烺对此早就有了决断,他敷衍了一句时机未到之后,便丢下这些溜须拍马的文官,领着一众武将,开始走向外围的土墙巡查。
路上,他又一次询问起了陈福粮仓,武库,火药仓,防火,防夜袭,以及伤兵安置等等方面的最新情况。
陈福一一作答,特别是粮草和火药的防火防潮问题。从开战以来,明军的所有行动部署,都严格依照着经过了各部官员不断完善的方案来落实,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失误。
朱慈烺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盾车和清兵,知道多铎马上要开始首轮强攻了。大战一旦开始,这些物资便是他坚守的倚仗。
“现在天气干燥,防火是最重要的,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水缸的检查继续加强。另外,伤兵的照顾,也得重视,咱们虽然是守城的一方,但清军若是猛攻,伤亡也一定不会小,医治和休养的房间一定要提前备好。”
“是,陛下!”陈福拱手抱拳应道。
朱慈烺说罢,已经沿着斜坡,走到了内侧的那堵土墙上,他看着内外两道土墙之间的壕沟,以及壕沟南面,正在休整的天武左营第一千总部将士,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支兵马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面千总旗在此前的淮北战场上,异常耀眼。而他们也在后续的赏赐大典中,得到了朱慈烺的接见。
战场上的缴获,自然是要全部交公的,否则军中的风气便要坏了,甚至会影响到士兵的价值取向,进而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
但这并不意味不需要适当的激励,战役结束之后,朱慈烺下发各部的赏赐,便一点也不少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超过缴获。
赏罚分明,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将士们的士气!
除此之外,那些没有被杀死的降兵,也都被押回了城中,用来干最苦最累的活,这使得便是城中的民夫,士气也很高。
凤阳城外的两道土墙之间,相隔十六丈左右,中间的那道壕沟,有两丈多宽,中间用壕桥连接,以供士兵车马通行。
清军恐怕根本想不到,外围的那道土墙,只是一道小小的开胃菜!
朱慈烺顺着土墙顶部的过道,往西面而去,沿途看到了外城西南角那一个个突出的马面,这些改造过的城墙在外围的两道土墙上,同样存在。
当然,由于工期太短,而且是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座重镇同时开工,定武朝廷当前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无法支撑真正的棱堡建设,这种改造依旧是依托于旧城墙防御体系的。
但用来对付清军,却是已经足够了,马面使得城下的死角大大减少,增加了侧面的火力,清军想要攻破,就得付出比以前不止一倍的伤亡。
“世显,徐州和淮安那边,情况如何?”朱慈烺一面巡查,一面问道。
“启禀陛下,清军从徐州和淮安尽数撤离之后,路振飞已经协调高杰和黄得功出兵,两人如今正在徐州,归德,凤阳三个州府活动,多铎留下驻守的大将准塔兵力不足,一直疲于奔命。”
周世显报完喜,顿了顿,然后又道:
“不过,八旗马甲战力到底是更强,高杰和黄得功在归德,亳州等地的袭扰战果不大,开封到亳州,再到蒙城,清军的粮道依旧维持着。”“现在还不是大打出手的时候,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朱慈烺简单吩咐了一句,随即又问道:“江西那边呢?”
“左良玉已经病入膏肓,说不准能活到什么时候,左梦庚完全收拢不起人心,他麾下的兵马大半都已经投向了朝廷,驻扎在南昌-九江-湖口一线,挡住清军应该问题不大。”
“呵呵,若不是左良玉现在还剩口气,左梦庚怕是谁也驾驭不住。”朱慈烺笑了笑,眉头不由得一挑,他早就猜到了左梦庚扶不起来,更知道何腾蛟整顿收编兵马,拉拢人心的能力。
“现在,闯贼已经往西逃去了,为了摆脱清军追击,很有可能会从武昌府翻山越岭,进入长沙,岳州等地。”
周世显紧接着又道:“那里虽然调了石柱,偏沅和广西调来的部分兵马,但对付数万闯贼,恐怕还是不够。”
朱慈烺听着,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沿着土墙行走,很快就从一处堠台转下了土墙,堠台里面存放着不少的炮弹和火药,一些士兵正在值守,看起来士气很高。
“闯贼不用管,等他们穷途末路了,自然不敢再嚣张,堵胤锡会对付他们的。”
说到这里,已经走到土墙下方的朱慈烺,忽然停下了脚步,现在他的敌人,实际上只剩下了满清,李自成依旧一路溃逃,没有给他任何惊喜。
“倒是阿济格,让何腾蛟务必小心,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他顺江东下,多铎在江北若是没有取得进展,他很有可能领军东下,直奔应天。”
“是,陛下!”
朱慈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扭头看了一圈跟在身后的陈福,常登贵等人,笑着问道:
“多铎如今摆出了那么大的阵势,应该马上就要攻城了。你们觉得,清军什么时候会失了分寸,开始放弃炮轰,转而夜袭或者南下?”
“这个.”一众大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答不上来。
常登贵见状,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道:“臣觉得,应该还需要几日,等多铎和那些鞑子大官明白强攻是无法速胜之后,他们便会开始动摇了。”
“没错!”陈福此时也突然开口道:
“中都,多铎必须要打,而且还得竭尽全力,否则他的前途就没了,阿济格一路猛追闯贼,连战连胜,可他却处处受掣,若是战事再没有进展,他恐怕地位也将会不保。”
朱慈烺环视一圈那些面面相觑的军官,又听了两人的分析,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登贵和陈福两人都值得培养,他此前军议的时候,让周世显说了不少关于满清的内部派系和政治斗争,陈福是真的懂了,并将其和军事决策结合到了一起,甚至刚刚周世显汇报的西面军情,他也直接用上了。
他笑了笑,又道:
“若是多铎再败,今后多尔衮想怎么拿捏他都行,甚至便是豪格,也会来参一脚。若是没有足够的军功支撑着,济尔哈朗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这三兄弟,在对外的时候,还是很团结的,在大事上也不是没分寸的人,阿济格到时候很有可能领着大军从九江东下,这是朕最担心的.”
朱慈烺话音刚落,南面就突然响起了一声火炮射击的轰鸣声,所有人顿时抬头,全都把目光转向了南面。
“哈哈哈”朱慈烺登时大笑起来,然后立马道:“清军开始试炮了,上城楼,朕要看看多铎的炮有几成功力!”
“轰,轰,轰!!!”
凤阳城西北角的炮兵阵地上,一阵嘹亮的军号响起,清军炮手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点火叉棍,一群炮兵军官正在指挥手下的士兵填药装弹。
而更远处的一座土台上,多铎目光坚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凤阳城,他的面前是汪洋般的军阵,阵线的最前方,是数百辆盾车。
“等会战鼓声一响,只能往前,不能退后,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就砍了谁!”一个身披甲胄,挥舞着腰刀,看起来颇为壮实的包衣兵大声喊道。
“这些明军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轰几炮,必定就散了,谁若是能第一个冲上那道土墙,重重有赏!”
只不过,那些被抓来的民夫看起来精神萎靡,听到沈志忠的话,脸上除了痛苦,绝望和恐惧,根本找不出第四种神情。
他们看着面前宛如巨兽,似乎坚不可摧的土墙,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逃过淮河,否则就不会被鞑子抓住了。
沈志忠见没人回应,气得立即上前,扬起刀背,一边怒骂,一边挥舞手中的刀,打得好几个民夫缩着身子,大声痛呼起来,这才罢休。
他其实也不信自己刚刚说的话,抬头一看北面的凤阳城,特别是土墙上的那些火炮,一幕幕可怕的记忆便涌上了心头,只觉得胆颤。
沈志忠当了十七年包衣,大凌河之战,四城之战,松锦大战,宁远之战,他都参与过。作为包衣,许多仗他都要冲在前头,为旗丁挡枪挡炮,深知这些火炮的厉害。
不过,现在入关了,日子好过了,他虽然还是包衣,但却不用再冲在最前头,甚至还和主子一起,管着面前的五十几人,这让他十分得意。
“主子,都吩咐下去了,一会战鼓一响,他们便会推着盾车,猛冲出去!”沈志忠弓着腰,来到了一个高他不少,身上的甲胄也明显精良得多的巴牙喇身旁,笑嘻嘻讨好道。
那个巴牙喇只是点了点头,但又忽然问道:“沈志忠,你说这凤阳,多久才能攻下?”
“必定很快就能攻下!”沈志忠脱口而出,“等咱们炮一轰,盾车一推,把土墙外的坑洞,壕沟填了,架云梯攻上去,那些尼堪估计就撑不住了,城墙再高也没用!”
额图浑听了,似乎颇为受用,笑了笑道:“近战肉搏,明军从来都是一触即溃,就是这城墙碍事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轰塌!”
“咱们这大炮那么多,奴才估摸着三五日,必定能攻破那道土墙。”沈志忠继续奉承道:“到时候,奴才一定冲在前头,为主子多抢些金银。”
“三五日?呵,我看三日之内,明军必定支撑不住了,亳州城只用了几十门炮,才三日就轰塌了。”额图浑嘴角咧起,看起来无比自信,他对于明军,打心底里看不上。
“王爷说了,攻进城中,战马丁口,咱们自取。你到时候要机灵些,这次别抢银子了,全都抢金子,明帝就在城里,金子一定不少!”
“奴才明白!”沈志忠当即弓腰道。
“轰,轰,轰!!!”
凤阳城南面的清军炮兵阵地上,三门红夷大炮再次同时发出怒吼,朝着西南角的城墙开始第二轮试炮射击,但只有一颗炮弹打中了土墙。
不过,清军并没有停下,经过四轮试炮射击,清军炮兵终于调整好了轰击的角度,阵地上的白色浓烟渐渐散开。
而此时,凤阳城西南段的土墙上,一些被击中的地方,碎土正哗哗掉落到壕沟之中,伴随着“咚咚咚”的响声,不断溅起水。
很快,一阵嘹亮的军号声飞越清军炮兵阵地,紧接着便是一轮地动山摇的炮响,冲天而起的白色浓烟中,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过,准备就绪的清军炮手,朝着凤阳城,开始了真正的集火齐射。
感谢书友“粤垦路大壮”的打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