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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消失在火焰中
    次日一早的督护府院,所有人都在喝粥。
    一碗清粥配上凉拌藿香叶,是解酒的最佳食材,末了凉茶顺肚,人便立刻清爽利落起来。
    听风堂的事只是暂告段落,起火的院子还未清理完毕,审问水门守卫的事也在暗中进行,众人各司其职、奔走忙碌,其间夹杂着几句案情的讨论,正常得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秦九叶暗中观察了一遍所有人的神色,愣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偶尔会觉得有人在暗中打量她,可当她回头去看时,众人面上又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她分明记得,今早当她推开房门时,那包昨日被挂在树杈上的烧饼不见了,李樵对此也表示并不知情。
    那烧饼放的位置很是刁钻,一般人绝看不到,更不可能误捡。
    她在全九皋城最安全、最严肃、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督护府院中遭遇了失窃,被窃的东西是一包烧饼,而“嫌犯”就在这个院中。
    这件事实在有些荒谬,荒谬之余又透着几分暗流涌动。
    她不知道这院子里有几人是真的醉酒忘事,又有几人是在借醉装傻,总之既然所有人都只字不提,她便也顺势而为、装作无事发生。
    金宝许久没有进城来,又头一回住进了督护府院中,嘴上虽然没说,但满脸写着“赖着不想走”。秦九叶同他讲喜欢扣人眼珠子的朱覆雪、同他讲藏在阴暗船舱里的元岐、同他讲那恶事做尽却无人敢怒的庄主狄墨,也仍是吓不退他。对方把这一切当戏听,越听越两眼放光。
    对司徒金宝来说,江湖是李樵给他的那枚玉璏,他把它挂在脖子上天天戴着,也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最后,秦九叶只得从江湖回归生活,问他是否收了许秋迟的山参与灵芝。
    司徒金宝瞬间不说话了。他又变回了果然居的小药童,有气无力地带着自家掌柜的“教诲”踏上归途,临走前又顺走了些吃食。
    至于邱陵,她从一早便没见着人。
    直到晌午过后、日头西斜,她才在后院瞄到对方急匆匆的身影。
    “督护。”
    她唤了一声,那身影一顿,却并未停下。
    她不肯轻易罢休,跟随那背影往前走了几步。
    “督护可还好?”
    这一回,对方再也不能装作听不见,只得停下来转过身,望见女子的一刻,人还没开口,耳根便不由自主地红了。
    其实昨夜不是他第一次喝醉酒。
    军营里的酒常是烈酒,走到哪便喝哪的酒,没有那么多讲究,顺不顺口不重要,能将人喝得烧起来就行。他刚入行伍那几年还是个酒量尚浅的少年郎,举杯不知深浅,没少在大捷后喝醉,醉后什么荒唐样子没有过?又何时因此变得如此羞赧?
    他觉得无地自容、无法自处,不过是因为面前的人是她罢了。
    “昨夜……”他艰难吐出两个字,半晌才低声道,“……昨夜是我失态了,让你见笑了。”
    秦九叶摆摆手,只从身上摸出个核桃磨成的小盒塞给对方。
    “这是我今早刚配好的薄荷膏,醒神最是奏效,督护若不嫌弃就收下吧。”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还是决定长话短说、不要耽搁对方时间,“我来找督护,其实还有一件事。那天我们乘船登岛时,你曾拜托过我一件事。不知督护可还记得?”
    她说的是邱陵拜托她帮忙问诊的事,这件事邱陵当然记得,她此刻问起只是不想直接提及。毕竟镇水都尉生病事关重大,她见那日邱陵神色,就知道此事知情者不多,何况这是对方家事,她不便在外提起,所以只能来问他本人。
    邱陵明了她的用心,一边握紧了手里那盒薄荷膏、一边低声道。
    “这件事可能要缓一缓了。”
    “督护可是有何顾虑?”秦九叶声音更低,但语气很是诚恳,“这痴症虽算不得很急的病症,但若能早做干预,定好过放任不管。我知晓督护眼下事务繁杂……”
    “我不是顾虑旁的,我是为你顾虑。”邱陵终于开口,声音中隐隐有些叹息,“以我父亲现在的样子,不适合接受问诊。他是习武之人,同你接触过的其他病患、甚至是和沅舟都有所不同,我怕他伤到你。”
    秦九叶终于沉默,沉默中又透出些许忐忑。
    看来邱偃确实病得很重,而且很可能并非一天两天,邱陵很可能是第一次得见父亲发病的样子,但在此之前,许秋迟一定已经经历过了无数回。
    她突然想起和那纨绔被困船上时的情形,彼时对方虽然同她一样害怕焦灼,但同那夜苏家货船上初见和沅舟的衙差相比,表现得确实镇定许多。
    现下想想,这或许是因为他早已面对过失志难缠的病人,而这病人还是他的至亲……
    “无妨,现在不行以后总有机会。我既答应了督护,定要说到做到。督护寻个觉得妥当的时间、差人来告诉我,我定全力配合。”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坚定,邱陵望着那双眼睛,只觉得昨夜好不容易压下的那股热气又开始在他身体中翻涌起来。
    “我……”
    “秦姑娘!”
    陆子参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嗓门大得吓人。
    秦九叶吓了一跳,随即眼前一花,陆子参那魁梧的身形已杀至眼前来。
    “秦姑娘原来在这,真是让我好找。”
    她今日就没出这院子,一刻钟前才和对方擦身而过,谈何难找?
    秦九叶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下一刻,只见对方掏出两只眼熟的罐子、不由分说塞到了她手中。
    “这是姑娘先前托我保管的东西,眼下是该物归原主了。”
    秦九叶捧着那两个罐子,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陆参将不是说这是和案情密切相关的东西,怕处置不当,要先藏一阵吗?”
    陆子参眨眨眼。
    “是吗?那可能现下时机已到,正巧你那药童前脚刚走,我知晓你忧心他做事不牢靠,不如同他回一趟丁翁村,正好返家看看。”
    陆子参驴唇不对马嘴地继续说着,秦九叶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瞧。
    不知是否是她眼花,她好像看到那大胡子参将浓密的髭髯中,似乎藏着一颗芝麻……
    “陆参将可看见我昨夜挂在院子里的烧饼了?”
    陆子参的声音戛然而止,露在外面的皮肤却迅速变红了,半晌才大声道。
    “没看见。”
    就当秦九叶还要再追问什么的时候,邱陵适时开口对陆子参道。
    “宋大人来信了,一会我们便去秀亭码头,正好可以一起研究一下这罐子里的东西。你去让大家准备一下。”
    陆子参终于得救、再也不敢停留,当下落荒而逃。
    然而他前脚刚离开,一身黑衣的少年便从另一边走出。
    “去秀亭码头做什么?带几个人?多久回来?”
    秦九叶心惊肉跳,上前几步试图将李樵原路按回去,奈何一切为时已晚,邱陵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你以什么身份问话?我又为何要回答你?”
    “不回答也可以。”李樵微微侧过脸,声音却毫不含糊,“我也要去。”
    想到最近几日的种种,秦九叶直觉眼前这两人若是再聚头、自己只怕要折寿,苦口婆心地劝道。
    “此去是为查案,你跟去做什么?况且你的伤不是还没好……”
    “我的伤已无大碍,阿姊昨夜不是刚看过吗?”李樵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但一个字也不肯退让,“阿姊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帮他查案?你若可以,我又为何不可?”
    邱陵听罢不由得冷笑出声。
    “秦姑娘医术出众,你又有何长处?杀人的长处吗?”
    “你不是说那些船是方外观从中协助运出的吗?我是天下第一庄出身,他们的手段我再熟悉不过。”李樵说罢,突然转头望向秦九叶,“只要你愿意让我一同前去,我保证我可以证明自己是有用处的,绝不会让你难堪。”
    他望向她的眼神不容回避,秦九叶压力倍增,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看我做什么?这事又不是我能……”
    “既然李樵现在仍是果然居的人,是去是留便由秦姑娘自己决定吧。”
    邱陵丢下一句话,竟抱臂转过身去。
    被夹在中间的秦九叶呼吸困难,三番五次过后也有些急了。
    “你们一个查案督护、一个江湖高手,怎么一遇到事就往我身上推?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出了事也都自己担着!”
    院子里有片刻寂静,邱陵终于转过身来,他面上神情已恢复平静,只是语气依旧冷冷的。
    “你可知晓这些时日我为何一直不肯放他离开这处院子?垒土为营,据地而防。眼下这处府院就是我们的营地,我的人有能力守住这处地方。一旦他走出这个院子,便是去到了九皋城这处更大的营地,我的人手有限,但仍可勉强看顾。可他若是走出这座城,便是彻底暴露于荒野之中,无论是天下第一庄的人还是那位丁先生的人,眨眼便可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邱陵话音刚落,陆子参的声音突然在墙头响起。
    “督护的意思是,李樵暴露之后是何下场暂且不论,他身边的人只怕也会跟着遭殃。”
    秦九叶吓了一跳,不知对方何时暗中偷听。
    李樵却头也不回,显然一早便觉察到了陆子参的存在,当下开口驳斥。
    “我只知道不论是这处院子,还是九皋城,都只是个扎了口的袋子罢了。眼下若袋子已教人盯上,袋子里的东西早晚会教人摸到。坐以待毙才是下策,当务之急是要趁对方尚在摸索时主动出击,将可能的威胁斩草除根才是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