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裴元的小小任性
裴元略略问过细节,赶紧去继续刷好感。
这会儿天色已晚,裴元索性也不去别处了,就让人在正中佛堂中摆下宴席,要款待众举人们。
众多举人们见有佛像在旁,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是那住持智信和尚听说后,却笑眯眯的表示,佛国亦有人间烟火。
举人们仍旧有些局促。
五大三粗的锦衣卫们却不管这些。
他们平日就在西院吃住,多有粗鄙不堪的举动,早就习惯这些泥胎木塑了。
一个个将长桌拼起,整治酒饭。
智化寺中便有能供应二百多士兵日常用餐的厨灶,只是一通闲话的工夫,桌上便摆好了餐食。
等到举人们看着摆了满桌的鸡鸭鱼肉,看看笑吟吟让小和尚奉茶的智信住持,再看看四周的佛像菩萨,瞬间都也有些通透了。
他们本就是人中精英,对宗教的祛魅也只是一瞬间。
众人这一天,心绪大起大伏,正是要来几杯压惊的时候。
裴元一招呼,众多山东举人便都自觉的分主、宾、陪坐下。
经历了昨天那一场,众举人都知道裴元的酒量不大,于是觥筹交错间,很默契的出现了眼缭乱的组合,让裴元既有充分的参与感,又能喝的不多。
裴元微醺之下很是尽兴。
见场中气氛热络,都在称兄道弟,又忽然醒悟过来。
一时的情绪激荡,或许能让他们这些举人和自己坐在一起畅饮,但是等到他们中了进士之后,他们还记得这佛堂里的推杯换盏,畅谈交心吗?
他们会很自然的融入各自的圈子,甚至在选定了自己的立场后断然决裂。
自己是不是应该用某种羁绊,将此刻的关系固化下来。
若是像《水浒传》里那样义结金兰,又显得草莽且幼稚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
裴元想着,忽然心中一动,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正热闹饮酒的举人们见千户哥哥有话要说,都停下笑闹,看着裴元。
裴元目光扫过众人,借着酒意大声道,“各位都是本次恩科的举子,年华正茂,前途无量。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一段佳话。”
不少人听了,都很感兴趣的附和问着。
裴元道,“当初甲申科的时候,也曾有这么一些年轻人,意气相结,同登金榜。后来他们天各飘零,四处为官。”
“一时到了快四十年后,南京户部尚书王轼入京公干,才与聚在京中的九位甲申科同榜进士相会,他们很是高兴,于是去刑部尚书闵珪家欢宴一场。”
“而那时他们已经或为内阁大学士、或为都宪、或为各部三堂。”
众举人听着,各自心中遥想,一时情怀激荡不已。
他们也正是想要施展抱负的热血年龄,又站在了科举这个决定人生的十字路口。
那种好兄弟们多年之后,顶峰相会,各为部堂高官的场景,不就是他们幻想中的成功人生吗?
就听裴元继续道,“你等可知那十人为谁?”
众举人纷纷好奇,七嘴八舌的问道,“都是哪些前辈?”
裴元道,“在场十人,乃是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都察院左都御使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南京户部尚书王轼、吏部左侍郎焦芳、户部左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和工部右侍郎张达。”
众萌新听着那一串让人高山仰止的名字,艳羡着那些大权在握的官职,一时间被骚动的浑身都痒。
裴元又道,“他们一场欢宴,十分开心,特地请画工为他们绘制群像,做成一画叫做《甲申十同年图》,并各自题诗作为纪念。”
“前内阁首辅李东阳,亲笔为联诗做序,写道,今吾十人者皆有国事吏责,故其诗于和平优裕之间,犹有思职勤奋之意。”
“老一辈的风采,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众举人都羡慕麻了,有人纳闷的询问道,“千户哥哥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裴元低调的表示,“内子的祖父,便是十人之一。”
众人纷纷惊呼,“不想嫂子竟有这等出身。”
就、就很有一种传奇照进现实的梦幻感。
焦妍儿的身份有些特别,裴元不好多提,当即一带而过,左右看看,感慨说道,“此时此刻你我白衣相聚,焉知彼时彼刻不能顶峰相逢?”
众人被裴元鼓动的热血沸腾,若不是身份不对,几乎有人要问千户哥哥是否想要招安。
裴元端着酒杯,图穷匕见道,“我有一个提议,咱们不如效仿先贤,就找来画师作画,记录下此刻的盛景。”
“他日各位若为大学士、若为都宪、若为部堂,若……,有重逢的时候,也可凭此怀念你我今日相交。”
举人们早就被说的热血沸腾,冲昏了头脑,对此纷纷叫好。
也有些理智的,经历了今天这一遭,见识了京城的龙潭虎穴后,也不觉得自己未来就能如何。
只凑趣的跟着掺和。
裴元见众人都同意,当即安排陈心坚速速去请画师。
陈心坚家也是老锦衣卫出身了,又世代在东厂用刑,人面还是挺广的。
裴元和他们吹了一会儿,陈心坚就领来了一个据说水平极好的画师,为他们作画。
其他人都知道主角是这十二举人,都纷纷避让。
裴元也假惺惺的起身,却被众举人连忙拦住。
于是,裴元在长桌居中而坐,十二个弟弟分列两旁。
众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对未来一片憧憬。
等到第二日,裴元从酒意中缓过来,竟又睡到午时了。
裴元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呼唤人过来服侍。
立刻有亲兵送出来脸盆和毛巾,又张罗着准备吃食。
裴元这才意识到,昨晚是在智化寺睡的,难怪没有侍女伺候。
终究不是家里,裴元缓了缓神,就用盆中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又用毛巾擦干。
这会儿陈心坚也知道裴元醒来,连忙进来服侍,顺便将一幅已经干透了的画卷拿了过来。
“千户,这是昨晚画师所做,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卑职就让人去装裱起来。”
裴元展开一看,描绘的正是昨天众人晚宴的事情。
或许是出于写实,画师就连背后的场景也一并画入其中。
裴元居中而坐,身后的背景是乃是释迦牟尼佛,两侧站着大梵天和帝释天。又隐隐有千佛之影,似在壁上。
裴千户神态从容,众举人各形各象,非常生动。
就是、就是……
裴元数了数人,沉默了片刻。
随后向陈心坚问道,“霍韬哪去了,昨天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陈心坚说道,“霍韬之前就考过一场,知道这些门道。他见张松不往好路引,既不想得罪张松,也不想掺和,就去和千户那弟弟欧阳必进打交道去了。”
“听说两人都对对方的学问很是佩服,今日一早,霍韬就又出去和欧阳必进会文了。”
裴元心里有数了。
霍韬身为广东靓仔,并不差这个钱,他又有丰富的考试经验,对那些盘外招想必也有些想法了。
霍韬不愿意沦为帮凶,以后受到这些同年的排挤,又不好给张松这个老资历的同事拆台,于是只能去和欧阳必进玩耍了。
裴元叹息一声,向陈心坚问道,“昨夜那画师呢,看看能不能在画上再添上一两人。”
陈心坚瞧了瞧那满满当当的构图,委婉道,“怕不好加,人都坐满了,再添一人就得站着了。何况其他人会怎么想?”
裴元心道也是。
改来改去的,要是他们以后不认账了,那就不美了。
见裴元沉吟,陈心坚问道,“要不我再把吕指挥使叫来瞧瞧?”
“什么吕指挥使?”裴元一愣,接着面色一变,警惕的看着陈心坚。
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该他妈不会叛变了吧?
陈心坚委屈的说道,“千户莫多想,我说的是昨天那个画师,他叫吕纪,乃是先帝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我家和他有点交情,这才能请来的,价钱可不便宜。”
吕纪?
裴元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看手中的画,哪还舍得再添一笔。
这画要是放到后世,加上画轴、盒子都能换等重的黄金了。
裴元连忙将画小心的递给陈心坚,“好好好,快去装裱了,切莫出了差池。”
陈心坚接过画,正要往外走,裴元又叫住,询问道,“对了,谢彬他们去哪里了?”
陈心坚听到裴元问谢斌等人,于是答道,“他们喝的不少,千户回去之后,还又要了些酒。这会儿应该还在寺中禅房睡着呢。”
裴元“嗯”了一声,稍一沉吟,对陈心坚道,“装裱的时候放一张长一些的衬纸。等到那些人酒醒透了,你就拿着这画去给他们看。”
“等他们看过了,就让他们各自题诗。”
陈心坚听着,正要应下。
就见裴元看着陈心坚,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话,“没有题诗的,你就找个机会替我杀了他。”
陈心坚听得心中一凛。
裴元继续道,“一人没题就杀一人,十二人都不题,那就都杀了。这科不成,我还能再等。”
陈心坚听着裴元这杀气十足的话,赶紧低下头去,“卑职明白。”
裴元脸上的冷意和缓了些,温声向陈心坚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陈心坚连忙道,“卑职不知。”
裴元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你之前给他们看到的太多了,我必须替你补这个口子,下去做事吧。”
裴元在pua的陈心坚一阵汗流浃背后,爽爽的起来吃了点东西。
他看了看自己案头的那三份奏疏,拿起来去找张松。
张松正在镇抚房中处理着公务,他的职责和朝廷的通政使差不多,也是把各类的文件审阅后,写个简单的摘要贴在外面,以便裴元处理。
见到裴元过来,张松连忙起身。
裴元示意张松坐下,然后将那三份奏疏扔在他的桌子上,“去查查这三件事。”
张松将奏疏展开,看了几眼,随后问道,“是要应付礼部还是……”
裴元道,“好好查查。只要那里产出的粮食籽粒饱满,结穗又多,你就让人把那嘉禾周遭一亩的粮食,给我连根取来,我要亲自瞧一眼。”
说完,还明确了下,“就算是奏疏上的内容有所夸大也无妨,我想要的是那些好粮食。”
裴元对农业科学不是很懂,也不太了解自己那点半吊子的水平管不管用。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把各地好的粮食集中在一起种植,然后由着它们长出更好更强壮的粮食,应该会起到作用。
好粮食的标准是什么来着?
籽粒多,茎秆矮,好像是这样……
就算一两次不成,多试几次或许就会有效果了。
而裴元手中这小小的权力,只要能发挥出来,就能轻而易举的为他找到整个天下最好的那些粮食。
裴元看着那三本奏疏,琢磨起来。
或许,该把这些喜欢搞祥瑞的地方官,赶到这个新的赛道才好。
他看了看张松的桌案上,询问道,“前两天我要转给礼部的那些奏疏呢?”
张松闻言,赶紧从旁边的一个箱子里取了出来,口中还解释了一下,“礼部的这些公文都是需要咱们千户所查证的,若是就这么直接送回去,只怕会落人口舌。”
“不如就先放几天,也好杜绝非议。”
裴元笑了笑,说道,“没必要。”
说着,翻开一本,见上面批的“查无实据”,随后向张松伸手示意。
张松赶忙把笔递了过来,裴元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冀图幸进。”
又翻开一本,见上面批的是“妖言惑众,所言不实”,于是又补了一句,“媚君罔上,有失臣体。”
裴元小小的任性着,挨个补了一遍。
等确保把别的赛道统统堵死,这才拿出那三本奏疏,口中嘟囔道,“本该查实了再说的,算你们走运,就当是千金买马骨了。”
接着提笔在那三本奏疏上写道,“嘉禾发秀,昭应昌期。太平之符,于是乎在。非止陛下德通神祇,亦有州县抚育群生。”
写完之后,裴元把奏疏放在一起,对张松说道,“等会儿就让人给礼部送过去。若是他们有疑问,你就告诉毛纪,我是个坏人,从来都是,不要觉得我一直都很好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