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不是,你谁?
一瞬间,裴元就明白了一件事。
通政司系已经全面暴露了!
朱厚照的那点小手段,在朝堂老狐狸们眼中已经无所遁形。历次以来朱厚照关于通政司系的安排,都被整理出来,一点点的审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大量的官员流向宣大一带,但是对通政司系的警惕,已经让他们果断的派出了六科的恶狗,亲自来嗅出那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瞬间,裴元也想明白自己是谁了。
自己是无畏对抗梁储的锦衣义士、都察院白莲张琏的至交好友、前些天还因为勇于承担,驳斥了献上祥瑞的幸进之徒,和礼部左侍郎毛纪有来有往,惺惺相惜!
——我是锦衣卫清流裴阿元。
裴元当即热情的向杨禠笑道,“你也知道我是都察院张琏的至交好友吗?”
杨禠愣了愣,有些懵逼的问道,“哪个张琏?”
这倒不是杨禠没想到是谁,毕竟他可是吏科都给事中,官员的升迁都在他的监督之下。
只是他没敢想,那个刚正不阿,舍出身家性命,连寿宁侯张鹤龄都敢对抗的人,和眼前这个锦衣卫能有什么关系?
他试探着问了句,“山西按察使张琏?”
不想,裴元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惊讶,“你不知道?”
“那你是知道我和礼部左侍郎毛纪神交已久,惺惺相惜?”
杨禠听完更懵逼了,“毛、毛纪?!”
不是,你、你哪位?
礼部左侍郎毛纪乃是礼部三堂之一,最是清贵。
若不是那陆訚打了一通乱拳,毛纪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大七卿中的礼部尚书了。
你一个锦衣卫妖邪,是怎么敢说和毛侍郎神交已久,惺惺相惜的?
裴元看到杨褫的反应,脸上的神色也露出些错愕,他故作不解的看着杨褫问道,“那我们认识吗?”
“莫不是因为我抱打不平,不畏权贵,在大慈恩寺外,为了维护诸多举子,暴打梁储之子的事情?”
杨褫:“……”
踏马的,这个锦衣卫简直正的发邪啊!
所以你是谁啊?劳资是来打听情报的,不是来接头的啊!
好在杨褫也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的,作为吏科都给事中,朱厚照的很多乱命和中旨,都是他出手封驳的。
没有那赫赫名望,他也不至于从正七品直接飞升正四品。
杨褫神色一动,笑道,“如此说来,咱们倒也有些渊源。杨某之前曾经历任刑、礼、兵、吏四科都给事中,和少宗伯也打过不少交道。”
这下成了裴元懵逼了。
不是,你谁?
大明朝堂的“给事中”一向以能战敢战出名,“都给事中”更是在其中卷出来的战神。
裴元没想到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竟然遇到一个四边形战士。
杨褫说完,有些好奇的向裴元询问道,“据我所知,少宗伯除了处理部务,就是专心学问,一向少和外人接触,怎么会与……”
杨褫顿了顿。
作为中间人的魏讷介绍道,“这是锦衣卫的裴千户。”
杨褫也不尴尬,笑着冲裴元颔首道,“那不知少宗伯,怎么会与裴千户有所交集的?”
毛纪就是那种读书人心目中清流模版。
科举入仕,然后进翰林院象牙塔,一边修史一边给皇帝侍读、侍讲,等到了翰林学士,就直接出来从侍郎开始,担任部堂高官。
十指不沾浊务,唯有书墨清香。
杨褫实在想不到,毛纪是怎么和锦衣卫有所交集的,而且此人竟然还用到了惺惺相惜这个词。
裴元见杨褫这般问,便道,“我与少宗伯也是因公务结缘的。”
“或许右通政没听过裴某所在的衙门,裴某这个衙门叫做镇邪千户所。主要以管理寺庙道观,追查邪教淫祠为主。”
“辖下的砧基道人都是和礼部的僧录司、道录司对接,从来不掺和朝廷和内廷的争斗。”
“裴某平日里主要和那些僧道打交道,每日青灯古佛,阅览道藏,只是修身养性,对政治不感兴趣。”
裴元介绍完自己,正要说起和毛纪的渊源。
那杨褫却忍不住质疑道,“既然如此,裴千户怎么会出现在通‘政’司?”
杨褫或许是做都给事中习惯了,下意识的就抓住了裴元的语病,并且在反问时,重重的说了那个“政”字。
好在裴元素来谨慎,他这些日子和通政司打交道多,每次过来或者派人过来时,都提前预备了一两份奏疏。
听到杨褫此问,从袖中一摸,随手递了过去。
“正好有些公务,要上奏朝廷。”
杨褫接过,看了看封皮,就见上面写了《关于盂兰盆节防火禁燃管理试行疏》几个字。
行吧,冒昧了。
这裴千户果然不涉政治,也没有阴谋陷害,乃是锦衣卫中的一股清流。
杨褫已经接过,自然不好再还回去,不然那就真成了盘根问底了。
他笑着顺势将那奏疏收起,对裴元道,“正好,本官提督誊黄,放到我这里就行了,等会儿就给礼部送过去。”
裴元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他稍微侧了侧身,避免被魏讷挡住,好让更多人看到自己和杨褫言笑晏晏的场景。
接着,便提起了和毛纪的交往。
“早先的时候,少宗伯让人给千户所转来一份奏疏。”
“乃是某县出现了祥瑞,向朝廷奏贺的事情。少宗伯认为此等事乃是心术不正,谄媚天子,因此不作回应。”
“为了避免旁人搬弄是非,少宗伯把这奏疏转来了千户所,让千户所先去查证,再做计较。”
“裴某对此等事深恶痛绝,当即便手书‘妖言惑众,所察不实’八字回复少宗伯。”
“少宗伯见裴某是有担当之人,对裴某甚是赞赏,还让人捎来口信。”
裴元说完早先的事情,就不说后来了。
留白吧。
没想到杨褫听裴元说完这些,竟然对他印象大好,“要是这么一说,那就更有些渊源了。”
“当年有藩王以方士进献给天子,就是杨某犯颜进谏,言羽流幻术,不宜鼓惑圣心,然后追回旨意,将那方士拒于城外。”
“若是当时有裴千户这等知大义、明是非的人,一起同力共济,定是一件畅快的事情。”
裴元听了此话,似乎也颇神往,随后便笑道,“如今张永即将伏法,阉宦声势越发衰微,正是朝中正道勠力同心的时候。可惜,裴某虽然心向往之,却身份所限,只能管管那些和尚道士,不能共襄盛举。”
杨褫听了裴元这话,脸色立刻变了。
他连忙问道,“裴千户这是怎么说?刚才杨某往内廷送奏疏的时候,还曾见过掌印太监一面。就刚才。”
裴元讶然,“你们还没听到消息吗?”
接着做出恍然之色,轻声自语道,“是了,这种事情哪能传的这么快。”
杨褫见裴元说的煞有其事,他四下看了一眼,连忙扯了裴元的衣袖对他笑着说道,“刚才就说让裴贤弟尝尝我的好茶,走走走,进来说。”
说完,看了一旁的魏讷一眼,试探着问道,“左参议一起?”
魏讷不敢自专,沉吟着没说话。
裴元瞥了魏讷一眼,笑道,“之前来过几次,都是左参议帮我送的奏疏。既然有右通政帮忙,那就不劳烦左参议了。”
魏讷虽不明白裴元为何撇清关系,却知道这会儿也不是拆台的时候,当即敷衍的对杨褫拱拱手,告辞离开。
杨褫看了看魏讷,也没说什么。
按照原本的顺位,右通政林廷玉出去巡抚保定之后,就该是左参议魏讷上位了。
只不过魏讷的官声太差,又没有什么功绩可言,魏讷自己都心虚的不敢争取。
如今杨褫这个四边形战士一来,魏讷更没什么盼头了。
但有这因由在,两人之间多少是有些微妙,彼此也还没找好相处的方式。
等到魏讷离开,杨褫连忙将裴元让到屋中。
或许是有卧底任务的原因,四边形战士表现的很亲民,亲自为裴元刷了杯子,又倒上了一杯刚泡好的茶水。
裴元受宠若惊的接过,胡乱品了一口,就道,“好茶!”
杨褫客套了两句,如同寻常好事之徒一样,很感兴趣的对裴元道,“裴千户不妨说说,张永那是怎么回事?”
裴元放下杯子,笑道,“也是巧了。今天我去景福寺巡查,从那儿出来时,正好遇到了大群番子路过。”
“卑职虽然是个闲散职位,但是同为锦衣卫,也多少有点香火情,就随口向他们打听了几句。”
“却得知,原来是有人向东厂提督张锐检举,说是张永在御用监掌印的时候,让库官吴纪帮他从库房窃取了数千两银子。那些番子正是去拿问吴纪的。”
说到这里,裴元的身子略倾了倾,向前一凑。
杨褫也会意的倾身向前,附耳听去,就听裴元压低声音道,“我又向带队的缇骑细问了一句,那缇骑头子说,这哪是几千两银子的事情。像是张永这种人物,也不是贪污这点钱就能掀翻的。听说……,是上边的意思。”
杨褫听了,目光闪动,心中亦如惊涛骇浪一般。
裴元不动声色的看着,等到杨褫目光转过来,才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起来。
那杨褫沉吟片刻,顺着裴元的话说道,“若是如此,倒是不知道是朝野之幸,还是自此多事了。”
杨褫比起刚才神色微沉,看不出什么。
两人又饮了两杯,闲话几句,杨褫才起身道,“杨某刚调来这衙门做事,不好让人说什么闲话,就不陪贤弟多坐了。若是贤弟有暇,可等散衙再同去饮酒。”
裴元连忙道,“不敢打扰右通政的公务。”
说着也做势起身。
杨褫又留了留裴元,随即从桌上敛了几分奏疏,起身离开了。
裴元见杨褫急匆匆的先走,那起身到一半的屁股又慢慢坐了回去。
裴元刚才看的清楚,杨褫刚才拿起的几分奏疏都是没有誊黄的,很显然不是去正常的交送文件。
而是跑去和他的后台商议此事了。
杨褫出身六科,又历任了四科都给事中,成本比较复杂一些。有可能是杨廷和的人,也有可能是杨一清的人。
但无论是谁的人,这时候把消息传递出去,都不是什么坏事。
张永作为司礼监提督掌印太监,虽然地位不低,号为内相,但是他的身份是宦官,是朱厚照一言就能决定他的前途生死的。
不像是朝中官员的任免,还有相当严格的任免程序,还有六科虎视眈眈的能够干预决策。
可以说,只要是朱厚照有意腾笼换鸟,张永下台的事情,就是不可阻挡的。
就算是作为张永盟友的杨一清,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根本没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一个清流领袖,总不能鼓动党羽一起跟着他去力保一个宦官吧?
面对这种情况,杨一清也没工夫去操心这个,他现在要做的,除了要迅速的和张永进行切割,避免受到牵连,还得做好张永倒台后的应对。
就算杨一清想给张永一个公道,那也是得等到他确认有自保余力的情况下。
至于杨廷和。
若是他能提前知道张永倒台的消息,说不定就会抓住杨一清少了重要盟友的机会,趁机做点什么。
甚至说,就连未来出现的司礼监提督掌印太监,杨廷和也能尝试着抢在杨一清之前去拉拢一下。
只不过,这些都和裴元无关了。
裴元在看到杨褫的瞬间,就意识到出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虽然他一直在搞东搞西,但是和朝廷最庞大的文官势力,却没有一个良好的沟通渠道。
裴元可以不去招惹文官势力,但庞大的文官势力就在那里。
他们本身代表的就是各地豪族的意志,裴元再怎么回避,也总有要面对的时候。
所以及早的建立一个沟通的渠道,就是很有意义的,哪怕是让裴元以被利用的身份出现。
裴元不介意成为一个被人利用的角色。
也不介意他们从自己这里得到情报或是利益。
毕竟,那些久远的经验告诉我们,驯化都是从喂养开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