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场潮水在从神国中涌出来，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头戴兜帽的苍白鬼影沉默地追逐在群龙的身后，踏足这片久违的、充斥着生人的土地。
    “这样大规模的集群冲锋就是那位大人的决定吗？他难道不知道自上个世纪初开始类似的战术在人类的战场上就完全失去了效果么？”一位战略专家皱着眉俯瞰那些眼孔中飘忽着金色鬼火的英灵。
    他们恰与那些曾在同一条高架路上狙击楚天教与路明非的英灵相似，身披黑色的风氅，握着武器的手干枯而爪刃锋利。
    猛烈的暴风雪里围绕避风港建造的云杉一浪浪起伏，苍白色的群山很快被水一般的黑色填满了，覆盖着铁青色鳞片的巨龙们扇动双翼一一升空，他们在地面投下巨大的影子，发出的嘶吼声传遍半个西伯利亚。
    越来越多的英灵仍在从奥丁的神国中涌出来，像是无穷无尽。那是数千年来骑乘八足天马斯莱普尼尔奔行在世界上每一片战场的主神用尽心血才创造出来用以应对诸神黄昏的军队。
    他们在角斗场上厮杀战斗，磨砺自己的技艺锻炼身体中的每一寸肌肉，死去之后又在死人之国深处的英灵殿中复苏然后再次踏入战场。
    路麟城抿着唇，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你对龙族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你以为在这种地方还有哪怕任何一种远程制导武器能够使用么？”他说，
    “十二条初代种级别的龙类和数以千计纯血龙族从坟墓里爬出来，方圆上万公里之内的元素应该都紊乱了，元素潮汐来回激荡产生高能粒子，粒子流则与地球磁场相互作用导致电离层剧烈扰动，作为我们的战略专家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电离层是无线电波反射和传播的关键介质，它的紊乱会直接阻断地面与卫星、地面之间的远程通信。
    此外那些带电的高能粒子流会上下发射，它们穿透大气层后将在电子设备中产生感应电流，类似电磁脉冲攻击效应，烧毁电路芯片和精密元器件，导致依赖电子系统的雷达、卫星导航、导弹制导等现代战争设备全面失效。
    “在诸神黄昏结束之前整个亚洲北部和北极圈范围内所有的电磁频段都被干扰，接下来任何依赖电磁波的通信手段都会完全中断，只要他们得到至尊的骨血立刻就会进入究极的进化，随后克里姆林宫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就将被潮水般席卷而来的英灵冲散击溃，依靠传统机械化战争模式和非电子化的热兵器很难做到短时间内在不误伤平民的情况下对集群化的死侍和亚种进行毁灭。”路麟城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了这场决战龙族已经等待了千年万年的时间，他们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新的神圣帝国会以西伯利亚数万年不曾化开的冻土为中心向整个欧罗巴和亚细亚蔓延，失去那些高当量的弹道导弹之后仅仅依靠世界各国现在已经逐渐退出主力序列的重装部队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积攒了数万年仇恨和忿怒的群龙。”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就是真正的终焉了，如此惊悚的进军甚至让他们暂时忘记了就在他们身后的手术室中仍有一项至关重要的切割手术还在进行当中。
    这时候更加宏伟的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远比尼加拉瓜大瀑布更加汹涌的水流忽然从天空中落下，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乌云的深处裂开一道口子，水流就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这道水流的落差至少有上千米之高，一艘接一艘造型与风格都极狰狞极古朴的战舰顺着水流一起砸落在尼伯龙根门户处那片赤潮汹涌的红海上，掀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那些战船像是用青铜锻造，船艏装饰着巨大的骨架，骨架的双翼张开，上面挂满类似人类的尸骸；船身则嵌入密密麻麻的古老贝类，像是张开的死人指甲。它们落水之后浮沉着，巨大的船帆张满、水面下数十米长黑色的脊背划开海浪，每一艘船都用黑色的铁链连接着数头类似的亚种，以惊人的速度疾驰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向着基因泄露的原爆点发起冲锋，甲板上则伫立着沉默的英灵，他们的风氅随风扬起，像是黑色的雾。
    像是北欧神话中诸神黄昏降临的那一幕，大海破开，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从海底升起，死神海拉和亡灵们站在那条船上，向生者的世界宣泄他们的愤怒。
    可是这时候另一个铃声响起了，就在这栋建筑的深处，如此刺耳如此狂躁，像是要用这噪音把沉睡的亡魂都震醒。
    所有人都惊恐地四下张望。
    通讯被中断之后应该再没有人能和避风港产生联系才对，现在打来电话的会是谁？魔鬼么？
    “是1991年之前就已经埋设在这片冻土之下的固定电话，我们在黑天鹅港的废墟上发现了那东西，并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它的设施和联通装置！”胡须白渐显老迈的卫兵奔跑时每一步都敲响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看向路麟城，面色严肃，
    “我想您最好去看看，秘书长先生。”
    路麟城推开挡在身前的研究员，一言不发地跟在卫兵身后跑向那条深邃的走廊。
    在走廊的尽头也就是路明非正在进行切割手术的那间手术室门外，黑色的铁皮箱子里果然正在传播出狂躁的电话响铃。
    这东西是最老式的战地电话，用铜线传输信息，它什么多余的功能都没有，只能保证在战场上两个互不相连的阵地之间能够与对方场上联络。这样如果你们在正面的厮杀中已经溃败，那么还可以决定到底是留下一个人断后另一个人逃跑、还是一起在你们的步枪上插好刺刀与冲进阵地的敌人同归于尽。
    这东西大概是原来黑天鹅港仍旧伫立在这片大陆最北方时那里面唯一一部可以让赫尔佐格博士与外界产生联络的工具。
    在那个疯狂的有理想的时代，苏维埃的工兵们在坚硬的冻土层上挖出六七米深的堑壕，这样的堑壕延伸出去数千公里像是大树的枝桠一样在西伯利亚开枝散叶，底下埋设着用作导线的铜线，让每一座城市每一座港口每一支军队都能在哪怕核战争爆发的情况下继续保持联络。
    因为尼伯龙根的建立这台固定电话应该已经完全废弃了才对，它出现在这里只是作为某种类似展览的效果。
    死人之国与现实世界的边界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它不会切断那条长达数千公里的铜线而是会阻断其中电流的传播。
    但想来大概是因为庞贝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摊牌，在这里展开迎接命中注定的诸神黄昏，以至于尼伯龙根的边界出现了波动，那条已经中断的线路居然重新连接在一起。
    路麟城敲开那个黑色的铁皮匣子，抓起电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直到电话的那边响起熟悉的、低沉的、老人的声音。
    “路麟城专员，我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老人轻笑着，声音里透着温和与懒洋洋的劲头。
    “卡塞尔学院一别，迄今为止已经二十一年了。”
    “明非是个好孩子，你见到他了吗，你为他骄傲吗？”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中带着磁性，他既像是问候又像是质问，路麟城脸上流露着如临大敌的表情。
    “我们正在为他进行手术，诸神黄昏已经开始了。”他说。
    “我猜西伯利亚上空的电磁波通信和我们能所能使用的所有现代战争机器都失效了对吗？”老人说。
    路麟城沉默片刻：“我恐怕是的，校长，我很高兴知道您还活着，但已经来不及了，决战一旦被掀起，我们这些人就筛除在新神的名录之外了。”
    “不不不不不我亲爱的孩子，你做了我很多年的学生，难道仍旧相信我对成神这件事情存在执念么？”昂热轻声说，
    “我只是个孤单行走在世间的复仇者罢了，所有参加过夏之哀悼事件的人都应该被挫骨扬灰。”
    “可您已经来迟了，长老会和他们的军队已经降临在避风港的外面，尼伯龙根的门户开在神国之门的对面，那片海眼的深处就是黑王的胚胎，他还没有诞生，也来不及转移他的核，死去之后他的基因会帮助庞贝和他的军队成为全新的神族。”
    “如果按照那条老狗的计划我们确实该对此束手无策，但好在我们很久以前就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了。”昂热说。
    路麟城正要开口，可忽然他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向后瞥了一眼，神情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不知何时一个手中端着威士忌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那家伙穿黑色的礼服，领口上打着白色的领结，脸上则照着奇特的皮质面具，面具的嘴部有鸟喙般的结构，看起来滑稽又有些森严可怖。
    中世纪时期欧洲的医生在瘟疫去问诊的时候就会戴上类似的面具，那时候黑死病肆虐，空气传播水源传播等多种传播途径让这样的区域几乎成为一片死地，为了不受尸臭和病毒影响医生们会在鸟喙中填满香料和药材。
    而现在这样的面具是圣宫医学会的标志。
    男人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将橙黄色宝石般瑰丽的玻璃杯在地面砸的粉碎，他自然地从路麟城手中拿过那部固定电话，将话筒放在嘴边，鸟喙的深处传出低低的笑声。
    “在暗地里称呼你的朋友为老狗可不是老绅士会做的事情，我亲爱的希尔伯特.让.昂热。”他微笑着说，尽管因为那只鸟喙面具路麟城并不能看到这男人的神态和表情，但他就是在笑，
    “你的命可真硬，比起你的朋友梅涅克来说可真是太难杀了。”
    “我知道是你，庞贝，你的声音里有阴谋的味道……罗马那样的城市不适合你，你更适合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那里有足够多的阴沟让你容身。”昂热啐了一口。
    “抱歉，我只是实在忍不住了，请问您和您的朋友们该如何来阻止我呢，靠着你们那些甚至连一支特种部队都打不过的精英专员么？”庞贝还是在微笑。
    昂热说：“当然不是。你的舰队正在驶向海眼对么，我们的舰队也已经抵达，看来我们很快就能欣赏一场史诗级的海战了。”
    “你的舰队？莫非是卡尔文森？还是在海地执行军事行动的艾森豪威尔？别开玩笑了，你和我对龙族同样了解，长老会掀起的元素乱流能让你的航母编队在这片海域变成瞎子，而我的战舰来自古老的群龙时代，科技只是这上面的一小部分组成，完美的炼金术才是我们横行这片海域的底气。”
    “如果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大约能够猜到你的计划那就一定不会再采用这种常规的手段，近十年来我们都在造船厂中重启依阿华战列舰的生产线，有意思的是我和我的朋友在财富这件事情上并不逊色于你的圣宫医学会。”昂热轻笑，“在海洋上有着无限补给的超级战列舰几乎是近现代接弦战的无冕之王，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你那用死人指甲组成的大船更加宏伟，还是人类的铁甲舰更加危险。”
    庞贝愣了一下，他随后继续笑：“哪怕海面上的力量我们暂时持平，你们又该如何面对我的英灵？”
    “克里姆林宫在新西伯利亚一线的兵力已经达到十个师，往下，南方那个大国的一个集团军已经跨过大江进入鞑靼人的领土，与西伯利亚一条海峡之隔的阿拉斯加美军骑一师和海军陆战队正枕戈待旦，以现代的机动速度我们能在一周内在这附近汇聚起百万大军。”昂热说，
    “当然，当然，还有你们那些自恃不凡的老东西……你们真的以为那个孩子就那么束手就擒了吗，睁大你的狗眼，庞贝.加图索，看看你将面对的东西！”
    庞贝瞪大眼睛，金红色的光从面罩的眼孔流淌出来。
    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到忽然响起的鼓声，那是一枚动力无与伦比的心脏在空泛胸腔中跳动时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