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9章 ch.848 虔诚者的历险
水手们离开后,仙德尔才施施然领着哈莉妲绕过喷泉,前往另一栋燃着烈焰的别墅。
显然。
居于此处的人抛弃了粗蛮水手带来的卑贱气味,让苍蝇、虫蚁与汗骚远远避开——自然也没法在敌人夜袭时从他们手中夺得生机。
门是被砸开的。
客厅到处都是掀乱的桌椅与烛台,抽屉统统被拽了出来,随手扔在地毯上。
由于火焰从顶层开始,刚踏入这里时,仙德尔和哈莉妲只感到脸蛋微微发烫。
他们在楼梯口找到了向下爬的船医。
他的腰被打断,一根翻煤的铁钩从他的下巴贯入、鼻梁破出。
他就这样被拽着,一路穿过二层宽畅的通道,转过拐角,踏过两折木梯。
或是腻了,或是急着去清扫另一栋别墅,他就这样被孤零零扔在楼梯尽头,和血液一同冷却。
仙德尔双手合十,垂首祷告了几句。
接着,拎起破损的长裙,垫着脚尖迈过。
二层同样。
每一扇房门都被砸开了。
有些是用子弹打的,有些则用砸或踹,到处都是黏腻的血与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她们发现了几个衣衫不整、被自己肠子勒死的女人的尸体。
还有一个溺死在便盆里的男人。
哈莉妲扯着他的脚踝,把他从粪里拔了出来(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扯了)。
是船长。
布鲁斯·平克。
他满载后魂归死国,面容模糊,肢体残缺,倒只能通过头发来分辨。
甚至哈莉妲能想象到他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被刀狠狠教训过,或许眼睁睁看着叫来的女人被自己的肠子扼死。
一个本该喝得醉醺醺后体验天堂之乐的良夜。
仙德尔为他,也为那些惨死的女人同样行了安魂祝祷。
“恩者是平等的。祂说有了生,就要诞生死。当世人起了贪婪,必毁灭自己。”
哈莉妲默默跟着。
半晌后。
忽然哑声开口:“祂说,人若知道行善,却不去行,这就是他的罪了。”
前方的仙德尔勾起了嘴角。
这是《伊甸经》中的话。
“有进步,哈莉妲。”
她领她草草路过每一件房,只在门口张望片刻,要哈莉妲用匕首轻轻敲击墙或别的能发出声音的东西——等上两秒后,继续往下一个去。
遗憾的是。
她们没有见到幸存者。
从一层到二层,再到三层。
直到哈莉妲准备鼓起勇气劝说仙德尔,要她注意时间后,一次敲打瓷瓶的动作得到了回应。
来自倾覆的书架。
——炮弹损毁的墙壁后,书架连携码满的图书一同倒下。它淹没、砸昏了人,却也保护了他不受折磨与死亡的亲吻。
是大副。
那个年轻些的,在下船时与罗兰有过短暂交流的男人。
他没有参与今夜的荒唐事,反而选择在卧室里看书。
书籍果真会救人性命。
仙德尔拎起裙摆,在岛屿般的书缝中穿梭。
然后。
和哈莉妲一同蹲了下来。
大副被砸了个正着,脸朝下。
由于最下方的书籍最先落地,这排书架与地板呈现出一个锐利的夹角。
“…我…我的腿…腿。”
大副气喘吁吁。
他的腿被砸断了,或者碎了。即便看不见,他也要往最坏的地方去猜:没准是彻底不能用了。
仙德尔歪着头往里瞥。
“一只脚吗?先生?”她问他。
书架下的男人说‘是’,又急切地求她们帮忙,到书架最‘顶端’,即最远的地方去。
两个人,四只手,再加上他的胳膊还算有力气。
齐心合力,一同向上。
就能短暂抬出个供他爬行的空间。
“…十秒钟,克拉托弗小姐。”
大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好歹,也在,船上过日子…”
并非其他地方受了伤,而是火焰——无论燃烧的烈焰,还是烈焰娩出的滚滚浓烟,都会在十分钟内要了他的命。
烧死,或者窒息。
“他们点了火,却蠢到,蠢到,没有…没有看它…”
大副断断续续。
哈莉妲知道他要说什么:多数纵火者都会滞留现场周边,等待烈焰彻底无可收拾。
今夜与众不同,给了他生机。
“我也要感谢您…克拉托弗小姐…”
他吃力仰起脑袋,头皮被挤得生疼。
“没有您,我恐怕真要被活活烧死了…”
仙德尔觉得这人很有意思,边和哈莉妲一同搬开东倒西歪的椅子、破碎的桌板,沉甸甸的、用来作为装饰的石像和各式各样的挂画,一边开口调侃:
“真该听您的话,先生。”
她说。
大副愣了愣:“小姐?”
“我说,真该听您的话,让那些水手住去船上。那么今夜,他们就不会死了。”
书架下的男人沉默了。
入住前,他的确和罗兰发生了一点算不上争执的争执——他们意见不同,对方想要让水手住进最高档的别墅里,享受和他们一样的待遇;而大副则考虑到这些人的粗鄙卑劣,以及不安分的性格…
“他们还好吗。”
大副闷闷问了一句。
“我还以为您讨厌他们,巴不得听见坏消息。”仙德尔揶揄了一句。
没错。
大副的确厌恶这些人,可是,又不想他们死——哪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这样呢。
“他们死了。”
仙德尔说完,大副笨拙地咳了一声。听得出来,他格外不擅长对卑贱人表达同情,又拗不过怜悯垂野狗一般的同情心。他双手打着架,将眼前垒高的书塔往外推了推。
“…我感到遗憾。”
男人闷闷说了一句,轻得不想让仙德尔听见。
“你不问问平克先生吗?”
“您该问问我,什么时候从昏厥中清醒过来才对。”
大副显然很早就醒了。
他听了完整的过程,也没准咬着袖子,在书架下害怕的流出泪。
“…柯林斯先生还好吗?”
仙德尔轻笑:“否则我又怎么会来呢。”
嘎吱。
就在这时,烈焰在上层蔓延,终于扬起势头烧穿地板。火焰裹着零散木片落在长廊里,又瞬间点燃了地毯。
浓烟顺着墙缝滚滚而来。
“咳咳…我…等我见到柯林斯先生…还要对他说句抱歉…”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罗兰·柯林斯发生过口角,而眼下正在试图拯救自己的,是他的女伴和仆人——他实在不该那样鲁莽,在一位道德高尚的绅士面前讲那些不合时宜的话。
倘若心胸狭窄的,恐怕就要背地里使什么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