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ch.814 晚餐
这是一趟毫无惊喜的沉闷旅程。
也许是罗兰·柯林斯的关系,这次航行远比她与小姐来时要安逸不少。
甚至安逸到让人无聊。
没有惊险的海上强盗,狡猾贪婪的水手,心怀不轨的大副,整天没个好脸色的船长——这艘船上似乎只有她一个女人,每个人都对她礼貌的吓人。
哪怕那些不懂礼数的水手也会在遇上时扯一扯歪歪扭扭的上衣,朝她不伦不类地打个招呼。
这太奇怪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女士。”
“我还没有结婚。”
“您愿意的话,‘陛下’都行。”
水手甩着皮绳说道。他百无聊赖地靠在左船舷,一条船桁下拉索穿过他的后背。
从船舱上来,尤兰达就见着了这年龄颇大的男人倚着阴凉偷懒。
“头儿可警告过我们。”
老水手有股上了年纪的狡猾劲儿,从软布裤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咬上。
“您不好惹。”
“我?我有什么不——”尤兰达愣住。
她忽然意识到,罗兰·柯林斯通过关系为自己找来的这张船票,或许并非她认为的‘顺风船’那么简单了。
老水手用城墙一样厚粗的巴掌挡住火柴,把烟卷儿脑袋点燃,猛嘬几口,扇了扇。
“看来您还不知道?”
尤兰达一脸茫然。
“我该知道什么?”
老水手耸了耸肩:“这艘船只属于一位先生。但凡那位先生发话了,我们不管登船的是什么——人或者一只猫,她都将在这趟旅途中享受女王般的待遇…”
“就让女王闻你们的汗臭味?”
水手咧嘴笑:“如果女王也长鼻子,是的。”
尤兰达抱着胳膊,向甲板上张望——驶离港口,到了海上,四周就永远是一副模样了。
“感谢您…和船上的所有人。”
少女失了谈兴,浅浅躬身。
这古怪的礼节并未让水手多想,晃了晃胳膊,扭到大海的方向,撅着屁股抽他那根宝贵的烟了。
相较于甲板。
船舱里更加闷热潮湿——原本应该是这样。可谁让她住了个最好的舱室,总有抓住时机的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
尤兰达随着海波的摇晃和衣而眠。
她梦见了母亲。
…………
……
大海上的夜晚更加明亮。
如同眼疾者揉化了瞳前迷蒙的白雾,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明朗——当睡眼惺忪的少女踏着被铆钉绷得咯吱响的木板走上甲板,她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号子里所唱的真理。
魔术般梦幻的蓝色如同一帘松软自如的帷幕悬挂在船角最远的地方:时而闪亮或晦暗的星星静悄悄地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方式展示它们自己——
白日,穹顶只准有一轮璀璨。
夜里就自由得多。
没人管它们。
‘我就要这样闪烁,不要那样发光。’
尤兰达扶着船首的木栏,轻轻踮起脚尖。
迎面而来的海风温柔梳理她的长发。
忽然。
一股绝望般的孤独涌上心头。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地离她远去。
她好像只有自己了。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坐在船舷上的青年哼唱着唯有她能听懂的歌。
危险的动作。
被海风撩着如黑色烈焰般燃烧的长发。
一双随夜晚愈发黯淡的琥珀放轻了呼吸。
尤兰达一瞬间捏紧了木栏,哪怕上面的倒刺扎进掌心,也要用出全身的力气恨不得捏断。
“罗、罗罗——”
她结结巴巴,那双黑眼珠瞪大后更像珍珠了。
“只有奥萝拉才这样说话。”
罗兰晃着双腿,背靠大海。
“你喜欢这首歌吗?”
尤兰达脑袋里的发条彻底断了。她发着愣,僵硬颔首:“…歌?”
不。
不是歌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艘船上?!”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艘船上——难道有谁写了个牌子‘罗兰·柯林斯禁止入内’吗?”
尤兰达重重踏着甲板,咚咚咚地靠近他。
“你应该在伦敦的!”
“偶尔也在别的地方。”
“你明白我的意思!罗兰·柯林斯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尤兰达冷下脸,那酣伏许久的警惕骤然苏醒:“你根本没有来送行,早就打好主意了?你要和我回我的国家?你?还是你们女王的命令?”
“你们有什么阴谋?!”
罗兰抬起食指,把唇竖着割成两半。
‘嘘。’
他回首指了指破开白浪的船头,顺着手指一路上扬,视线也越来越远:到深蓝色的帷幕中,到更黑更幽远的天幕与快乐的群星中。
尤兰达一时无言。
她傻乎乎站在原地,和这个坐在沿子上哼歌的男人一同追逐着心中不可能存在的奢望。
没过多久。
她又听见如摇篮般轻晃的歌声了。
天上的星星不是不会说话。
它们只是怜悯,沉默与凝视。
海风冷冽。
尤兰达摸了摸脸颊,别开脑袋,擦去未干的泪痕。
“…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咚。
黑发男人从沿子上一跃而下,落在尤兰达的面前。
她吓得后退了几步。
没等开口,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你——”
“我受邀前来,尤兰达小姐。”
罗兰朝她眨眨眼:“作为一名音乐家,水手们盼望着我给他们这次无聊沉闷的航行中带来快活的音乐——快来!我让你亲眼见识见识!”
他不给尤兰达讲话的机会,扯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
越走越快。
小跑了起来。
海风打在两人的脸上。
像两把疯疯癫癫的黑色火炬。
“你——要——带——我去——哪——”
罗兰不说话,手却牢牢捏她。
转过甲板。
一路向下。
矫揉造作地木梯像琴键似的一个个被踩得吱呀响。
他们落到甲板下层。
不去水手们的后舱,反而拐了个弯,到最宽畅的长厅里。
罗兰一把推开木门,冲了进去。
瞬间。
长厅里针落可闻。
这时候,尤兰达的视线才堪堪聚焦:船上的大多数水手都在这里。
包括船医、船工、大副和船长。
他们横七竖八地坐、蹲、骑在椅子上,要么握着木酒杯,喝得满身都是,要么捏着一把扑克,骂骂咧咧讲‘这把牌我敢赌我的母亲’——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尤兰达身上。
接着。
另一个她熟悉的人从人群里起身。
给她端来了一杯酒。
“夜安,尤兰达小姐。”
哈莉妲声音温柔。
“您赶上了晚餐。”
她说。
(本章完)